几天时间,转瞬即逝。
任家镇,已然换了人间。
镇子边上那座阴森破败的义庄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热火朝天的巨大工地。
上百名工匠被银元从省城砸来,日夜赶工。
地基打得比任家的祖坟还深,青砖用的都是最好的,房梁更是从深山老林里拖出来的百年巨木。
整个任家镇都在议论,九叔那两个不成器的徒弟,是不是刨了哪位皇帝的龙脉。
“哎!那边的,木料给我上三遍桐油!钱少不了你的!”
秋生穿着一身崭新的杭纺绸缎长衫,手里摇着一把象牙骨扇,活脱脱一个败家少爷的模样,对着工匠们颐指气使。
“还有你!瓦片必须用琉璃瓦!对!就是省城大官老爷家用的那种!什么?没货?没货就去给我现烧!加钱!”
文才更夸张,脖子上挂着一串能勒死狗的拇指粗金链子,手里提着个紫檀木鸟笼,里面是只学舌的八哥。
西装革履的阿威跟在两人身后,点头哈腰,一会儿递烟,一会儿扇风,狗腿子的做派演绎得淋漓尽致,俨然成了二人的大管家。
三人如今是镇上的风云人物。
有钱,就是爷。
这句朴素的真理,在他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九叔背着手,站在一片狼藉之中,看着这三个不成器的东西,连叹气的力气都快没了。
那几箱大洋,像一剂催发劣根性的猛药。
随他们去吧。
九叔的心,早就乱成了一锅粥。
他毕生建立的道法世界观,正在一寸寸地崩塌,碎裂。
“号外!号外!”
“京城诛神之夜!钢铁死神军团一夜荡平四国驻军!”
一个卖报的报童气喘吁吁地从镇口跑过,他的叫喊声,让整个喧闹的工地都为之一静。
秋生一把拦住报童,丢过去一块银元,夺过一张墨迹未干的报纸。
“诛神之夜?什么玩意儿……”
他嘟囔着展开报纸。
下一秒,他的呼吸停滞了。
报纸的头版,是一张模糊到极点的照片。
冲天的火光背景下,一个红金色的钢铁人影,正从天而降。
那轮廓……
秋生和文才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瞳孔里看到了几乎要溢出的骇然。
“钢铁死神……军团?”文才的声音在发抖,“师兄,这……这说的不就是……林先生他……”
“闭嘴!”
秋生猛地捂住他的嘴,做贼心虚地四下张望。
报纸上的文字,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铁砂,烙进他的眼球。
“……据本报记者冒死发回的报道,一夜之间,盘踞京城多年的日、英、美、法四国驻军人间蒸发,所有军营化为焦土……目击者称,行凶者为一支由二十余名‘钢铁死神’组成的军队……”
“……全球震动!各国政府紧急撤销百万悬赏,发表和平宣言……”
秋生吞了口唾沫,只觉得手里的报纸,重若千斤。
原来林先生那天离开,不是去杀一个僵尸。
是去杀一支军队。
不,是去杀几个国家的军队。
这个认知,比五千块大洋砸在脸上,还要让人眩晕。
九叔也走了过来,他拿过报纸,逐字逐句地看着,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变得更加苍白。
他慢慢将报纸叠好,递还给秋生。
“以后,关于林先生的一切,烂在肚子里。谁敢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他舌头拔了,逐出师门。”
九叔的告诫,严厉到了极点。
秋生和文才吓得一个激灵,拼命点头。
九叔不再理会他们,转身,一步步走向工地角落里,唯一一处还算安静的临时茶棚。
林澈就坐在那里,手里捧着一本封面漆黑,没有一个字的古书,安静地翻阅着。
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九叔在他面前站定,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他该怎么开口?
说“林先生,您杀得好,为国除害”?
还是问“林先生,您究竟是人是仙”?
这些天,九叔想了很多。他甚至翻遍了茅山派的所有典籍,从上古神话到旁门杂记,企图为林澈的存在,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结果是徒劳。
没有任何记载,能对上号。
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
林澈,以及他背后的“诸天派”,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体系。
他们是更高维度的来客。
“林先生。”
九叔终于还是开口了,嗓音干涩。
林澈的视线从书上移开,平静地看着他。
“有事?”
“我想和您……谈谈。”九叔鼓起全部的勇气,“谈谈这个世界。”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
林澈却没有打断,只是示意他继续。
九叔整理着脑中混乱的思绪,缓缓道:“我们玄门中人,讲究一个‘天地人,三才平衡’。妖魔鬼怪,自有天道与我等修士制衡。但这几天……我发现,这个平衡,早就被打破了。”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张被秋生捏皱的报纸。
“京城那些‘高人’,已经把您的事传遍了整个玄门。他们说您是天外神魔,举手投足,便是天倾地覆。”
“现在,整个道门都乱了。有人敬您如神,有人畏您如魔。更多的人,是在恐惧。”
九叔苦笑一声。
“他们恐惧的,是这个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大,也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危险。”
“我以前总觉得,僵尸,就是世间最大的祸患。现在看来,是我坐井观天了。”
林澈的感知中,九叔的精神波动剧烈起伏,恐惧,迷茫,敬畏,混杂在一起。
这是道心彻底动摇的征兆。
“你想说什么。”林澈直接切入主题。
九叔的身体微微一颤,他终于说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林先生,我想请您……去寻找一个‘答案’。”
“我茅山派的祖师手札中,记载着一个从未被证实的传说。”
九叔的每一个字,都无比沉重。
“传说,这天地间的第一个僵尸,并非人为,也非尸变。它……是与天地同寿,自然诞生的。”
“它不入轮回,不沾因果,是万物僵化的根源,是所有‘尸’这个概念的源头。我们称之为……将臣。”
【检测到全新任务线索:将臣。】
【目标分析:天地第一僵尸,概念级存在,能量评级未知,危险等级:极高。】
林澈的思维中,数据流无声划过。
九叔没有察觉到他的变化,继续说道:“以前,我只当这是无稽之谈。但见识了您的手段后,我信了。这个世界,一定存在着我们无法理解的东西。”
“而且,我听闻,西洋那边,也有类似的存在,他们称之为‘吸血鬼’,是不死的血族。最近天下大乱,这些东西,似乎也开始活跃起来了。”
【检测到任务线索:吸血鬼(血族)。】
【目标分析:异种不死生物,能量评级:可变,具备社会结构。】
一连串的关键词,在林澈的逻辑链中串联起来。
将臣。
吸血鬼。
“你想让我去杀了它?”林澈问。
“不!”九叔连忙摆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像‘将臣’这样的存在,一旦出世,绝非我等凡人能够抗衡。我想……在一切发生之前,至少知道它在哪,它是什么状态。”
这是一种朴素的,对未知的恐惧,也是一个旧时代修士最后的责任感。
林澈合上了卡里奥斯特罗之书。
“可以。”
他站起身。
“这次,不开门。”林澈看了一眼热火朝天的工地,补充了一句,“就当是旅游。”
九叔愣住了。
他没想到林澈会答应得如此干脆。
更没想到,这位挥手间便能横跨百里的“神仙”,会选择用最原始的方式去旅行。
这……又是什么深意?
林澈的逻辑很简单。
面对“将臣”这种能量评级未知,危险等级极高的概念级目标,贸然开启传送门降临其附近,属于低效的风险行为。
采用“旅游”这种最原始的地面移动方式,可以最大范围地搜集沿途信息,对这个世界进行一次全面的数据扫描和建模。
在未知环境中,信息优势,等同于生存优势。
九叔想不明白这些,但他知道,一个全新的,他从未接触过的世界,即将向他展开。
“那……我们第一站,去哪?”九叔试探着问。
林澈随手一招,一张被吴大帅标注得密密麻麻的全国地图,凭空出现在他手中。
他的指尖在地图上缓缓划过,越过了那些名山大川,越过了那些古都名城。
最后。
他的手指,在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轻轻停下。
“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