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小年。凛冽的北风卷着碎雪,抽打着紫禁城朱红的宫墙。暖阁内,地龙烧得正旺,檀香袅袅,却驱不散一股无形的凝重。年迈的皇帝身着常服,倚在软榻上,指尖缓缓划过摊在膝头的一叠奏章——那是三司会审赵光弼一案的最终卷宗,以及大理寺卿张文远附上的密折。密折中,详述了平安县所见所闻:百姓困顿、军备废弛、以及那面关乎宫闱秘辛的“仁寿宫镜”和杜明远以命护下的铁证。皇帝浑浊的眼眸深处,似有波澜涌动,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想起登基之初的雄心,想起权臣掣肘的无奈,也想起杜明远当年在朝堂上耿直的身影,和石坚那双清澈却最终黯淡下去的眼睛。这江山,这朝局,竟已糜烂至此?需要靠一个小小的县令以死明志,靠一县百姓吃土抗命,才能将这脓疮捅破?
“拟旨。”皇帝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打破了暖阁内长久的沉寂。侍立一旁的司礼监秉笔太监连忙趋前躬身,屏息凝神。
翌日,一道由皇帝朱笔亲批的明发谕旨,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出京城,颁行天下。旨意核心有三:
第一, 为石坚平反昭雪。旨中明确:“已故左都御史石坚,忠贞体国,铁骨铮铮。昔年‘星变案’,乃奸佞构陷,证据确凿。着即追复原官,赐谥‘忠毅’,配享太庙,敕令有司厚恤其家,以彰忠烈。” 寥寥数语,洗刷了石家背负二十年的冤屈。
第二, 严惩罪魁祸首。赵光弼“贪渎营私、构陷忠良、纵兵扰民、罪证确凿,着即革去一切官职爵位,锁拿进京,交三法司会审定罪,依律严惩,以正国法”。其党羽,亦按律究办。
第三, 对平安县之事,定调“情有可原”。言“平安县守备石磐及阖县百姓,身处逆境,抗灾自救,虽有抗旨之举,实为奸佛所迫,求生无门。朕体恤下情,概不追究。另,追赠已故平安县令杜明远为‘光禄大夫’,谥‘文贞’,准其入祀地方贤良祠,以旌其忠。”
这道旨意,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沉寂已久的朝野上空。那些曾对石案讳莫如深、甚至落井下石的官员,面面相觑;那些受过赵光弼打压的清流,则暗自唏嘘;而更多人是震惊于皇帝此番的“乾纲独断”与“法外施恩”。唯有少数明眼人窥见,这旨意背后,是皇帝对朝局失衡的担忧,对民间沸腾怨气的安抚,也是一次对某些失控势力的敲打。用石坚、杜明远的哀荣,和赵光弼的倒台,来重新凝聚些许摇摇欲坠的“民心天意”。
当宣旨太监拖着长音,在平安县残破的县衙大堂前,读完这道决定无数人命运的诏书时,台下黑压压跪着的百姓,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哭声!那不是悲伤,是二十年冤屈得雪、是无数日夜提心吊胆终获解脱的宣泄!石钰泪如雨下,对着京城方向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雪地上,久久不起。石磐紧紧攥着拳头,虎目含泪,仰天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积压在心口多年的巨石一并吐出。小丫、柳娘子、钱多多、李火火、红姑、狗蛋、孙老倔……所有经历过绝望、挣扎、牺牲的人,无不泣不成声。杜明远的遗孀杜夫人,由人搀扶着,老泪纵横,喃喃道:“明远……明远啊,你听见了吗?朝廷……给你正名了……”
然而,狂喜过后,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在平安县弥漫开来。这迟来的“公正”,代价太过惨重。石坚的血、杜明远的命、全县百姓吃的土、流的汗、咽下的委屈,岂是一纸诏书所能弥补?这“天恩”背后,是帝王心术的权衡,还是真正意义上的拨乱反正?百姓们擦干眼泪,眼神逐渐变得复杂。他们感念皇恩,更铭记的是为他们奔走、为他们牺牲的杜公、石守备和身边的每一个亲人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