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厄丹成的异象,在皇都上空持续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方才缓缓消散。
但整座皇城的震动,却久久未能平息。街头巷尾,酒楼茶馆,人人都在议论那冲天而起的七彩碧绿光柱,那盘旋的龙凤虚影,那闻之令人通体舒泰、甚至多年沉疴都有所缓解的奇异丹香。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都投向了皇宫深处的丹霞殿方向。
紫衍丹室内。
苏沐晴扶着近乎虚脱的田作荣,让他靠坐在寒玉台旁,急忙取出数枚温养神魂、补充元气的丹药喂他服下。田作荣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但眼神深处却闪烁着完成壮举后的释然与一丝欣慰。
那颗龙眼大小、内蕴霞光、表面流转着天然龙凤纹路的破厄丹,此刻正静静悬浮在一个特制的寒玉丹瓶之中,瓶口被一道淡金色的灵符封住,防止药力逸散。即便如此,依旧有丝丝缕缕令人心悸的生命波动从瓶身透出。
丹室厚重的石门缓缓开启。
皇帝炎晟大步走入,身后跟着几位气息沉凝的皇室供奉,以及太医院院正等数位御医。他们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寒玉丹瓶上,眼中无不流露出震撼与渴望。
“田卿!”皇帝快步走到田作荣面前,看到他虚弱的模样,威严的脸上露出动容之色,“你……辛苦了!”
田作荣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被皇帝一把按住:“不必多礼!丹既已成,你便是我炎夏皇朝的大功臣!快,扶田卿下去好生休养!”
“陛下,”田作荣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地摇头,“破厄丹虽成,但治疗尚未完成。此丹需立即服用,并辅以特殊针法引导药力,方可彻底根除三公主殿下本源中的诅咒。此刻药性最为活跃,乃是治疗的最佳时机,耽搁不得。”
皇帝闻言,神色一肃:“你需要什么?朕全力配合!”
“请陛下立刻安排,移驾三公主寝殿。治疗需在绝对安静、且灵气相对平和的环境中进行。除陛下、苏沐晴助手及一两位绝对信得过的医者旁观辅助外,其他人不得入内,更不可有任何打扰。”田作荣快速说道,目光扫过那几位御医。
皇帝毫不犹豫:“准!就去凝华殿!李伴伴,立刻清场布置!除朕与田卿指定之人,凝华殿百丈内,朕不想看到任何一个闲杂人影!擅闯者,格杀勿论!”
“老奴遵旨!”老太监躬身,眼中厉色一闪,迅速退下安排。
半刻钟后,凝华殿。
这座属于三公主炎汐的宫殿,此刻被肃杀的气氛笼罩。殿外,大批禁军与龙影卫层层布防,水泄不通。殿内,所有宫女太监早已屏退,只留下皇帝、田作荣、苏沐晴,以及被皇帝点名留下的太医院院正——一位须发皆白、气息温和、修为在武师七层的老者,姓徐。
内殿暖阁,鲛绡帐低垂。
三公主炎汐静静躺在锦榻之上,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唯有眉心那一点若隐若现的诡异黑纹,依旧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她比月前更加消瘦,生命之火已然摇曳如风中残烛。
皇帝站在榻边,看着爱女的模样,虎目微红,双拳紧握,强忍着心中翻腾的情绪。
田作荣在苏沐晴的搀扶下,走到榻前。他先仔细为三公主诊脉,又以灵枢炁探入其体内,感知其身体状况与诅咒黑线的盘踞情况。片刻后,他收回手,沉声道:“殿下本源比预想的损耗更重,诅咒黑线已深深嵌入灵魂核心。好在破厄丹已成,药性足够。徐院正,请以‘春风化雨诀’,护住殿下心脉与主要生机脉络,尤其注意檀中、神阙、命门三处大穴,在我施针引药时,确保殿下肉身生机不绝。”
徐院正神色凝重,拱手道:“田先生放心,老朽必尽全力。”他走到榻侧,双手泛起柔和的淡绿色光芒,如同春日暖阳,轻轻笼罩在三公主身躯之上,温和而坚韧的生机元炁缓缓渡入,稳固着她那岌岌可危的肉身。
田作荣看向苏沐晴:“沐晴,金针匣,全部。另,准备‘清心露’三滴,以备不时之需。”
苏沐晴迅速将装有长短不一、共计一百零八根金针的针匣打开,放在田作荣手边,又取出一个小玉瓶。
田作荣最后看向皇帝:“陛下,请退至五步外。无论待会儿出现任何异象,或殿下有何反应,请务必保持镇定,相信晚辈。”
皇帝深深看了田作荣一眼,缓缓退后五步,站在了暖阁的阴影处,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只有那微微颤抖的袍角,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一切准备就绪。
田作荣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眸中疲惫尽去,只剩下医者面对疑难重症时,那种纯粹到极致的专注与冷静。他先取过那寒玉丹瓶,揭开封符。
嗡——
丹瓶开启的刹那,一股比在丹室时更加凝练、更加磅礴的生机药力轰然爆发!暖阁内瞬间充满了七彩霞光与碧绿神华,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而富有灵性。
田作荣小心翼翼地将那颗破厄丹取出。丹药在他掌心微微跳动,仿佛拥有生命。
“殿下,得罪了。”田作荣轻声道,左手轻柔地托起三公主的下颌,右手将破厄丹放入她微微开启的檀口之中。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润而浩瀚的洪流,顺喉而下!
轰!
仿佛沉寂的火山骤然喷发!
三公主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色,瞬间涌上一抹极不正常的潮红!她的身躯剧烈一震,体内传出江河奔涌般的轰鸣之声!磅礴到难以想象的药力,如同怒海狂涛,瞬间冲入她干涸脆弱的四肢百骸、经脉窍穴!
“唔……”昏迷中的三公主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眉头紧蹙,身体无意识地开始轻微抽搐。
“稳住!”田作荣低喝一声,双手已然化作一片残影!
咻!咻!咻!咻!
一根根金针,带着淡金色的灵枢炁,如同精准制导的流星,破空而出,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刺入三公主周身一百零八处要穴!
头顶百会、神庭、眉心印堂;胸前膻中、玉堂、紫宫;后背大椎、灵台、至阳;四肢肩井、曲池、合谷、足三里、三阴交、涌泉……每一针落下,都精准无比,深浅、角度、力道妙到毫巅!
这正是《灵枢探脉术》中记载的最高阶针法之一——九九还魂针法!取九九归一、周天循环、生生不息之意。一百零八针,暗合天罡地煞之数,形成一张覆盖全身、沟通天地人三才的金色炁网!
当最后一根金针刺入足底涌泉穴时,所有金针同时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针尾微微颤动,淡金色的灵枢炁从每一根金针中涌出,彼此勾连交织,瞬间在三公主体表形成了一张复杂、精密、散发着玄奥道韵的金色光网!
这张光网,不仅牢牢锁住了三公主因药力冲击而险些溃散的肉身生机,更如同最精密的导航系统,开始引导那在她体内横冲直撞、近乎狂暴的破厄丹药力!
“徐院正,护住心脉!沐晴,清心露,滴入殿下眉心!”田作荣语速极快,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同时施针一百零八处,且每一针都需灌注心神与灵枢炁维持,对他的消耗巨大。
徐院正低喝一声,淡绿色光芒大盛,如同坚韧的藤蔓,紧紧缠绕守护住三公主心脉核心。苏沐晴则小心翼翼地将三滴晶莹剔透、散发着清凉气息的“清心露”,滴在三公主紧蹙的眉心。
清心露入体,三公主紧绷的身体似乎略微放松了一丝。
“就是现在!”田作荣眼中精光爆射,双手虚按在那金色光网之上,心神催动到极致,“药力归流,循经导脉,破邪除厄——镇!”
随着他一声令下,那原本在三公主体内四处冲撞的七彩碧绿药力洪流,仿佛瞬间找到了领袖的军队,开始在那金色光网的引导下,沿着特定的经脉路径,浩浩荡荡、却又井然有序地向着三公主的灵魂本源深处——那诅咒黑线盘踞的核心区域——发起冲击!
暖阁内的空气陡然变得凝重起来。
皇帝死死盯着榻上的爱女,只见她身躯表面,开始浮现出诡异的景象:左侧身躯,皮肤下隐隐有七彩霞光与碧绿生机流淌,温暖而神圣;右侧身躯,却开始有丝丝缕缕浓郁如墨、散发着阴冷、邪恶、诅咒气息的黑气,从毛孔中渗透出来,与左侧的光华激烈对抗!
“诅咒被引动了!”徐院正失声低呼。
田作荣闷哼一声,脸色更加苍白。他感觉到,自己的灵枢炁与神念,正通过那金色光网,与三公主体内的药力、诅咒之力紧密相连。此刻,他仿佛置身于一场惨烈战争的指挥中心,既要引导药力大军攻坚,又要承受诅咒反扑带来的冲击。
“吼——!!!”
一声仿佛来自九幽地狱、充满了怨毒与不甘的无声嘶吼,陡然在三公主灵魂深处炸响!那是诅咒本源感受到致命威胁后,爆发的疯狂反扑!
轰!
三公主体表,那原本只是丝丝缕缕的黑气,猛然暴涨!瞬间化作无数道扭曲翻滚的黑色触手,狰狞地撕扯着包裹周身的金色光网,疯狂侵蚀着七彩碧绿的药力!暖阁内的温度骤降,空气中弥漫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朽与阴冷气息,与破厄丹的馥郁生机形成鲜明而诡异的对比。
三公主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嘴角溢出一缕暗黑色的血迹,眉心那点黑纹骤然变得清晰无比,像一只邪恶的眼睛,死死“盯”着田作荣!
“不好!诅咒反噬!殿下肉身承受不住!”徐院正惊呼,他维持的淡绿护体光芒在黑气的冲击下剧烈波动。
田作荣额头青筋暴起,汗如雨下,后背衣衫瞬间湿透。他咬紧牙关,双手结印的速度快到了极限,口中暴喝:“乾坤无极,灵枢镇世!药力化龙,给我——破!!”
他强行催动近乎干涸的丹田,将最后一丝灵枢炁,连同自身坚韧的神念意志,毫无保留地注入金色光网之中!
嗡——!!!
金色光网光芒大放,瞬间变得更加凝实,如同一张天罗地网,狠狠向内收缩,压制暴走的黑气!同时,那被引导的七彩碧绿药力,在光网的核心催动下,骤然化作一条鳞甲分明、眼眸灵动的七彩药力神龙,发出一声震彻灵魂的清越龙吟,携带着破灭一切邪祟、滋养一切生机的磅礴意志,狠狠地撞向三公主眉心那点诅咒核心!
“不——!!!”
那怨毒的意念发出最后的尖啸。
轰隆隆——!!!
暖阁内仿佛响起了一声无声的惊雷!
三公主整个身体猛地向上弹起,又被金色光网死死按回榻上!她七窍之中,同时有浓郁的黑气混合着少许淤血喷射而出,又在空中被七彩碧绿的药力迅速净化、消融!
眉心那点黑纹,如同被烈日灼烧的冰雪,发出“嗤嗤”的声响,剧烈扭曲、变淡,最终“啵”的一声轻响,彻底消散无踪!
而那条七彩药力神龙,在撞碎诅咒核心后,并未消散,而是化作无数温暖的光点,如同春雨般洒落,融入三公主千疮百孔的灵魂本源与肉身之中,开始迅速修补那被诅咒侵蚀多年的创伤。
三公主剧烈起伏的胸膛逐渐平复,苍白到透明的脸上,缓缓恢复了一丝属于活人的、淡淡的红润。那微弱如风中残烛的气息,开始变得平稳、悠长,虽然依旧虚弱,却不再有随时熄灭的迹象。
暖阁内弥漫的阴冷邪恶气息,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破厄丹药力净化万物后的清新生机,以及金色光网缓缓消散时留下的淡淡温暖。
田作荣身体一晃,再也支撑不住,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直直向后倒去。
“田大哥!”苏沐晴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
皇帝一个箭步冲到榻边,颤抖着手,轻轻探向女儿的鼻息。
温暖、平稳。
再看向女儿的面容,虽然依旧消瘦憔悴,但眉宇间那笼罩了数年、挥之不去的死灰与痛苦之色,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安详的睡意,仿佛只是累了,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成功了。
三公主炎汐体内那纠缠数年、耗尽无数名医心力的诡异诅咒,终于被彻底拔除!
皇帝猛地闭上双眼,两行滚烫的热泪,再也无法抑制,从这位铁血帝王的脸颊滑落。
他缓缓转身,看向被苏沐晴扶着、昏迷不醒、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到极点的田作荣,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激与复杂。
“传朕旨意!”皇帝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田作荣救治三公主有功于社稷,即日起,封‘安乐侯’,赐丹书铁券,享亲王仪仗!徐院正,不惜一切代价,用最好的药,调集最好的资源,务必让田卿尽快恢复!”
“老臣遵旨!”徐院正肃然躬身。
皇帝又看向榻上安睡的女儿,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破厄丹成,诅咒已除。
笼罩在皇室头顶数年的一片阴云,终于开始散去。
然而,无论是昏迷的田作荣,还是沉浸在喜悦与后怕中的众人,都未曾察觉,在诅咒黑线彻底消散的那一瞬间,距离皇都万里之遥的某处阴森绝地深处,一座矗立在无尽骸骨与怨魂之上的漆黑祭坛,中央那盏幽绿灯火,骤然猛烈地摇曳了一下。
祭坛下方,一个笼罩在浓郁黑雾中的佝偻身影,缓缓抬起了头,发出如同夜枭般嘶哑难听的低语:
“咒印……破了?炎夏皇室……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