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的蓝光跳动了两下,一行加粗的宋体字浮现在半透明的面板中央:“提示:目标人物(前东家cEo)之女所在班级,早自习练习卷已下发。题目《请计算这位爸爸每月多工作的小时数》被教研组标记为‘重点训练题型’。”
林夏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鼠标垫,塑料表面传来极其细微的“笃笃”声。
她拿起手边的冷萃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顺着喉咙滑下去,让原本有些发紧的头皮稍微松弛了一些。
重点训练。
这四个字在教育体系里意味着什么,她太清楚了。
意味着必须掌握,意味着标准答案的绝对权威。
“陈导,”林夏没有回头,目光依然死死锁在屏幕上,“让你联系的那个家长志愿者,有动静了吗?”
“刚发过来。”陈导的声音有些哑,像是熬了大夜,随即一张照片传输到了林夏的主屏幕上。
照片拍得很匆忙,边缘有些模糊,显然是孩子交卷后趁乱偷拍的。
那是一张写得满满当当的试卷,光线昏暗,但在那个被改名为“应用题二”的空白处,稚嫩的铅笔字迹却力透纸背。
那不是一个数字。
那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如果爸爸每个月多工作83小时,那他一年就少了整整两个月和我在一起。”
林夏敲击鼠标的手指猛地顿住。
办公室里只有主机箱运作的低频嗡鸣声。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足足半分钟,那个“整整”两个字被橡皮擦过又重新写了一遍,显得格外用力。
她没有截图转发,也没有在这个时候利用情绪去煽动舆论。
她只是默默调出了后台那个加密的文件夹——“下一代证言库”。
输入指令,归档。
与此同时,她在系统里设置了一组复杂的触发代码:关键词锁定涉事企业公关部。
一旦对方发布年度cSR(企业社会责任)报告,这句“少了整整两个月”,就会自动推送到他们公关总监的舆情监测列表里。
有些回旋镖,飞得慢一点,打在脸上才够疼。
“这帮老师炸锅了。”
阿哲那边传来吸溜泡面的声音,他把脚架在椅子横梁上,嘴里含糊不清,“数学组的群聊截图流出来了,有人在骂这题出得‘没大没小’,说数学题不该搞伦理审判。我觉得这是个机会。”
林夏转过椅子,看向阿哲:“你想怎么做?”
“我刚上线了一个‘课堂入侵计划’的小模块。”阿哲咽下嘴里的面条,在那台贴满了贴纸的笔记本上飞快操作,“让大家提交自己学生时代遇到过的‘伪装成知识的洗脑题’。比如那种‘根据裁员比例计算公司效率提升值’的混账题目。”
才上线四个小时,后台红点就没停过。
最讽刺的一条来自某大厂现任hR总监的小学日记翻拍,上面用红笔批注着老师的话:“被淘汰的人,是因为不够努力。”
五分钟前,《新京报》教育版的记者刚刚发来私信,申请引用这条内容。
这就是裂变。
不用林夏去推,积压在人们心底十几年的隐痛,只要有一个口子,就会自己喷涌出来。
另一边的顾沉舟正在整理领带,他面前摊着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文件。
那是该校副校长的匿名来电记录,对方语气里的惶恐甚至能透过文字记录感觉到——上级施压要求“规范试题来源”,但这反而激起了部分年轻教师的逆反心理,拒绝交出原始邮件。
“我把这三年的类似现象汇编成了《隐性价值观输送白皮书》。”顾沉舟推了推金丝边眼镜,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今晚吃什么,“已经通过合作学者递给了教育部基础教育课程研究中心。我加了一句注脚:当加班合理化成为应用题的默认前提,我们正在批量生产认同压迫的新一代。”
效果立竿见影。
研究中心官网刚才更新了一条动态:启动全国中小学练习册价值观审查试点。
李曼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她缩在沙发角落里,戴着耳机,眉头紧锁。
“心理币”社区的情绪巡检数据显示,多名参与“作文守护计划”的用户出现了应激反应。
有人说梦见孩子写下的真话被火烧掉,有人担心会遭到报复。
“我开了‘记忆保险箱’。”李曼摘下耳机,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所有音频文档直接上链存证。我给每个人发了一封加密信,告诉他们:你写下的这句话,未来会有人靠它活下来。”
就在刚才,那六个原本正在注销账号的用户,恢复了登录状态。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推进,就像一台精密的仪器。
突然,林夏眼前的虚空面板再次弹出一道刺眼的红光。
“警告:检测到前东家cEo登录其女班主任私人微信。”
这一行字下面,紧跟着一段被系统实时转译的语音内容:“能不能把那道题的答案改了?就说那是个计算错误,或者是印刷失误。别让她觉得那是真的。”
林夏看着这行字,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
这就是既得利益者的本能。
他们不怕商业竞争,不怕股价下跌,他们最怕的,是那种虚伪的体面被自己最亲近的人撕开。
她没有犹豫,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
一段伪造的教研组会议录音顺着数据流,悄无声息地反向注入了cEo的云笔记里。
录音内容很短,只有一句有些嘈杂的男声:“经核查,数据来源真实,不予修改。”
林夏设置了自动播放时间:次日晨会前五分钟。
屏幕暗了下去,最后一行提示文字在空气中缓缓消散:“对方核心诉求:篡改事实——进行中。”
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只有阿哲敲键盘的声音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
就在这时,陈导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那是那位家长志愿者发来的微信,只有一张图片,是从教室后门的小窗户往里拍的。
照片里,那位姓王的女数学老师正抱着一摞批改完的试卷走进教室。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把试卷往讲台上一摔,而是动作很慢地放下,甚至有些迟疑地推了推眼镜。
讲台下,几十双眼睛正盯着她。
林夏看着那张照片,似乎能感觉到那种暴风雨前的寂静。
那道数学题的讲解,马上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