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轻触屏幕，“未读邮件”变成了“已读”。
屏幕上的宋体字冷冰冰地排列着：“关于申请公开‘劳动纠纷专项兑付准备金’流水明细的答复……经核查，该款项属于内部调度事项，涉及行政运行过程性信息，不予公开。”
意料之中。
林夏没有愤怒，甚至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她端起手边的咖啡，杯子里的液体早凉透了，喝进嘴里带着一股涩味。
这帮人赌的就是她会去走行政复议，那一拖就是六十天，黄花菜都凉了。
他们以为她在为了那一串数字较劲，其实她要的只是这封拒绝信——一张官方认证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既然一个城市说是机密，”林夏放下杯子，指尖在键盘上敲出一串急促的节奏，“那就看看是不是全国都这么金贵。”
那天下午，反击者联盟的后台像炸了锅。
林夏发布的任务很简单：所有人，无论身在哪个城市，只要是被裁或者正在维权的，立刻向当地财政部门申请同一名目的资金公开。
这不是起诉，这是公民行使知情权，合法合规，成本几乎为零。
七天。
整整七天，林夏办公室的那台打印机就没停过。
四百一十七份回执，像雪片一样堆满了会议桌。
虽然大部分是“不予公开”的废话，但总有漏网之鱼。
二十三个地市里，有十一个老老实实回复了。
回复内容出奇一致：账户常年处于“休眠”状态，支出为零。
林夏把这些数据导入模型，生成了一张《专项资金休眠地图》。
在那张灰色的地图上，这十一个城市的城市像疮疤一样亮着红灯，而旁边标注着财政信用评级极高的一线城市，却是一片漆黑。
她在地图下方敲下一行说明，没用任何修辞，只是陈述：“数据显示，信用评级越高的地区，这笔救命钱‘睡’得越久。”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系统提示在林夏眼前一闪而过：【提示：舆论引爆点已锁定。
对方痛点：面子与评级的倒挂。】
这张图不是发给网民看的，是发给那些还要发债、还要招商引资的地方大员看的。
仅仅两小时后，几个没有上榜的三线城市财政局电话就打到了联盟的公开热线上，语气客气得诡异，只有这一个意思：是不是系统搞错了？
我们这笔钱马上就要走流程了。
林夏挂断电话，嘴角刚勾起一点弧度，阿哲就晃晃悠悠地进来了。
他嘴里叼着根棒棒糖，手里甩着几张纸。
“那家给‘新业态’盖章的评估公司，我也给他们备了份大礼。”阿哲把纸往桌上一拍。
那是几张截图。
阿哲假扮成想要骗补的空壳老板，给那家名为“宏图评估”的公司发去邮件，开价五千，要买一份“虚构养老项目”的可行性认证，甚至在邮件里明晃晃地写着“不用实地考察，只求过审”。
对方没回。
但没回就够了。
阿哲把这封未回复的邮件，连同该公司过去三年为七个烂尾工程出具的“高度推荐”报告，打包做成了一份《谁在给谎言盖章》的举报材料，直接投进了市场监管局反不正当竞争科的信箱。
“他们没收钱，不代表他们没罪。”阿哲咬碎了嘴里的糖，“只要沾上了烂尾楼的屎，这身皮就别想洗干净。”
办公室另一头的电脑屏幕亮了一下。
是顾沉舟发来的微信，只有一张图。
那是一份省级课题评审意见书。
顾沉舟作为匿名评委，在一份满篇都在讲“基层风险缓冲”的申报书下，留了一句足以让写作者职业生涯崩塌的评语：“模型建构很完美，建议补充实证检验——例如，能否解释某区三年未动账的213万专项资金，到底缓冲到了谁的口袋里？”
林夏盯着那行字，几乎能想象到屏幕那头，那位靠抄袭联盟数据混日子的“专家”，此刻脸上的表情有多精彩。
还没等她细想，李曼那边的直播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家人们，就在刚才！”李曼的声音因为激动有些发颤，“那个拖了一年半、号称账上只有三块钱的科技公司，刚刚往法院账户汇入了二十万执行款！系统已经变色了！”
直播画面里，那个“被执行人企业”的状态栏，从刺眼的红字变成了绿色的“部分履行”。
弹幕瞬间刷屏，满屏都是“他们怕了”。
林夏看着屏幕，心里却很清楚，这不是怕，这是止损。
当“老赖”的成本高于还钱的时候，资本家比谁都讲信用。
“还没完。”
角落里一直沉默的陈导突然开口。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速度快得惊人。
他没有攻击那个试图抹除数据的服务器，而是把之前截获的攻击日志拆碎，混在正常的访问流量里，像喂药一样，一点点喂回了对方的系统。
那些日志里，包含着伪造的“赔偿已结清”指令。
“明天是他们内部审计入场的日子。”陈导推了推眼镜，屏幕反光遮住了他的眼神，“审计系统会自动抓取异常操作。当它发现有一笔资金明明没动，后台却显示‘已结清’的操作痕迹时，红灯会亮得比警车还响。”
屏幕上，监控面板里的红色告警框开始疯狂跳动。
那是对方内网的安全警报，正在歇斯底里地尖叫：“检测到未经授权的资金闭环操作尝试”。
这一刻，不是黑客攻击，是系统“自首”。
林夏看着那个跳动的红框，眼前的淡蓝色提示幽幽浮现：【提示：信任链条已断裂。
他们最怕的，不是我们改数据，是他们自己骗不了自己。】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只有机箱风扇的嗡嗡声。
突然，林夏放在桌面的私人手机震了一下。
不是微信，是私信。
来自一个头像是一座肃穆办公楼的用户，认证信息那一栏写着：某区人大常委会财政经济工作委员会。
林夏拿起手机，指尖悬停在屏幕上方，心脏猛地跳漏了一拍。
这火，终于烧到了真正的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