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城，原总督府。
热带的湿热空气，即便在这座白色欧式建筑内部也挥之不去，与成堆的旧纸张散发出的霉味，形成一种宣告旧时代腐朽终结的气息。
荷兰人奢华的油画与挂毯已被尽数拆下，取而代之的是简洁高效的实用主义风格。
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幅新绘制的巨幅南洋海图，上面用朱砂笔标注着航道、洋流与军事要塞。
这里，已是大明南洋舰队的临时指挥中心。
茅胤京站在一排几乎要顶到天花板的巨大档案柜前。
这些柜子里，塞满了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南洋的心血。
“司令。”
一名来自数据总局的年轻数吏推了推鼻梁上因湿热而起雾的平光眼镜，将一份写满精密数字的报告递上。
“我们已对缴获的所有账本完成初步归类与数据提取。”
“这是过去五十年，荷兰东印度公司在整个南洋地区的贸易流水简报。”
茅胤京接过报告，纸张因空气潮湿而有些发软。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数字，香料、木材、锡矿、黄金……
他脑中飞速运算，得出一个让他呼吸都为之一滞的结果。
在过去几十年里，被这些海上马车夫吸走的财富，折合成白银，是一个足以让倪元璐当场昏厥的天文数字。
“他们的情报网络档案呢？”茅胤京的声音有些干涩。
“在这里。”数吏指向另一排贴着黄色封条的档案柜。
“与南洋各地苏丹、部落首领的通信记录、秘密协议，以及对各地方势力实力评估的报告。”
“其详尽程度，远超我们军情司之前的任何认知。”
茅胤京随手抽出一份卷宗，封皮上用花体字写着“亚齐苏丹国”。
翻开来，从该国的兵力、财政、物产，到国王本人的性格、癖好，甚至他几个儿子之间的矛盾和可以利用的弱点，都记录得一清二楚。
“一群贪婪的商人，却有着比间谍跟细致的信息搜集能力。”
茅胤京合上卷宗，手中这份由荷兰人耗费无数生命绘制出的南洋藏宝图，其价值远超缴获的所有金银。
他紧握着几份最重要的分析报告，穿过长廊，走向府邸最深处那个被陆战队层层设防的房间。
那里，被改造成了皇帝的临时办公地点。
房间中央，是一张由整块巨型柚木打磨而成的巨大平台，平台上铺着一张极为详尽的南海地图，地图并非纸质，而是用不同颜色的金属和宝石，镶嵌出岛屿、陆地与海洋的轮廓，更显示出这些全靠打劫过路费的人赚的有多盆满钵满。
茅胤京进来“陛下。”他将报告呈上。
朱由检接过，快速的翻阅了一遍。
系统录入数据后，与他数据库中原始数据进行交叉验证。
【荷兰东印度公司历史数据录入完毕。】
【南洋地区地缘政治与资源数据模型重构完成。】
【战略节点“巴达维亚”价值评估更新：9.9。】
【节点状态：敌对文明（荷兰）核心，防御系统处于崩溃边缘，社会结构存在连锁性崩塌风险。】
【系统判定：最优行动方案为“快速占领，完全接收，重塑秩序”。】
“陛下，根据缴获的资料分析，巴达维亚城防空虚，舰队覆灭的消息传抵后，其内部已陷入混乱。”
“臣的计算后认为，我们只需派遣昆仑号带领一支分舰队前去，便可迫使其开城。”
茅胤京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朱由检没有直接回应，而是伸出手，拿起一枚黑色的、代表大明舰队的琉璃棋子，在地图上，将那枚代表巴达维亚的红宝石模型轻轻拨到一边。
“肇庆府。”朱由检吐出三个字。
茅胤京的身体站得笔直。
肇，始也；庆，吉也。
陛下要用这座荷兰人在东方的核心城市，作为大明经略南洋的开端与基石！
“传旨。”朱由检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一、攻下巴达维亚后，更名为肇庆府，定为南洋都护府治所。”
“二、任命茅胤京，为首任南洋大都护，总领南洋地区一切军政要务，节制所有驻军。”
茅胤京在听到“南洋大都护”五个字时，心脏都因激动停跳了一拍。
一瞬间成为封疆大吏的喜悦，也只让他短暂的激动了一下，表现出的则是更高效的执行陛下的命令。
“臣，遵旨！”他跪地，声音格外沉稳。
朱由检的手指，在地图上，点向了肇庆府周边的几座岛屿，以及更远处的马来半岛。
那些地方，在缴获的荷兰人地图上，被用特殊的符号和颜色标记着。
“接收肇庆府后，立刻组织勘探队。”
朱由检的系统界面上，关于三种战略物资的资料正在高亮显示。
“目标一：橡胶树。一种汁液可凝固成弹性固体的树木。根据荷兰人记录，多产于马来半岛与苏门答腊。此物是下一代工业机械的关键节点材料。”
“目标二：锡矿。产地集中于邦加、勿里洞二岛。是制造高强度合金装甲与精密轴承的重要添加剂。”
“目标三：黑油。荷兰人称之为石油。苏门答腊东部有大量地表油苗。此物为最高优先级战略物资。”
朱由检每说一样，茅胤京就感到自己肩上的重量增加一分。
他虽然不能完全理解这些东西的深远意义，但他明白，凡是被陛下单独列出的，必然是关系帝国下一个命脉的国之重器。
“臣明白了。”
“臣会立刻从随军的格物院学子和工匠中，挑选最可靠的人才，组建三支特种勘探队，由陆战精锐护送，前往指定区域。”
他停顿了一下，提出了一个关键的执行问题。
“陛下，这些地方多为当地苏丹或酋长领地。”
“按照计算，直接占领的效率最高……”
在茅胤京的思维里，既然大明已经用武力清除了最大的障碍，那么顺手将这些弱小的土着势力一并格式化，是最简单直接的方案。
朱由检却没有第一时间通过他的方案，他的系统界面上，两种方案的成本效益分析正在飞速滚动。
【方案A：武力占领。】
【成本：军事开支巨大，长期驻军消耗惊人，会引发持续的低烈度战争，行政管理成本极高。】
【费效比：-6.7。判定：低效方案。】
【方案b：经济整合。】
【成本：前期输出部分利益，建立合作框架。】
【收益：利用本土势力进行代理管理，大幅降低行政成本；将地方利益与帝国利益捆绑，形成稳定供应链；长期收益远超前期投入。】
【费效比：+18.2。判定：最优方案。】
“武力用于清除物理障碍。”
“管理生产，需采用成本效益更优化的工具。”
朱由检抬头看向茅胤京。
“你的任务：建立秩序。”
“秩序定义：一套规则。”
“规则目标：使遵守的收益，恒定高于破坏的成本。”
“当此逻辑闭环形成，系统将进入自稳定状态。”
茅胤京的思绪陷入了短暂的停滞，他觉得自己理解了陛下的意图，却又发觉自己只是触碰到一个算法的表层。
“启动南洋新秩序协议。”
朱由检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
“对外发布以下通告，通告南洋诸国。”
“大明帝国，无意侵占任何一国之领土，只为清除横行于此的荷兰海盗，恢复海上贸易之自由。”
“凡愿与大明通商，遵守大明所立之南洋自由贸易新秩序者，皆为大明之友。”
“大明帝国，将以舰队保护其贸易自由与国家安全。”
“凡继续与荷兰残余势力勾结，或试图破坏新秩序者，皆为大明之敌。”
“荷兰联合舰队的处理结果，即为该项选择的最终范例。”
这番话，没有情感，只有逻辑。
它清晰地给出了两个选择，要么，接入新的系统，成为获益节点；要么，作为阻碍节点，被系统彻底清除。
“臣领旨。”茅胤京深深躬身，退出了房间。
他走到总督府的阳台上，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和港口里那面高高飘扬的黑底金龙旗。
这里即将成为他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