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流转,不知又过了多少春秋。
小镇依旧烟火袅袅,江旭鬓角已染霜华,药铺的木门添了几分斑驳,他的医术愈发出神入化,却也愈发沉默。
忽有一日,天地变色,正魔修士大战席卷四方,烽火蔓延至偏僻小镇,生灵涂炭,人心惶惶。
一名黑袍魔修闯入镇中,魔气滔天,出手狠戾,瞬间便伤了数名百姓。
江旭闻声而出,望着眼前生灵涂炭之景,心口骤然剧震,一股磅礴力量竟不受控制地从体内奔涌而出,金白二色光芒撕裂魔气,周身时空法则隐隐共鸣,指尖凝出一道凌厉枪影,未及细想,已然破空而出。
“噗——”
魔修猝不及防,当场被枪影洞穿胸膛,魔气溃散,尸身倒地。
江旭怔怔看着自己的手,眼中满是茫然,这股力量陌生又熟悉,不知源自何处,却本能地护了这方小镇。
刹那间,镇民们纷纷围拢过来,满脸崇敬与感激,跪地叩拜。
此后,凡是路过药铺门口的人,都会驻足行礼,以最高赞誉称颂他的恩情,“旭天君”的名号,渐渐传遍四方。
江旭依旧守着这方药铺,每日碾药、抓方,神色淡然。
这日午后,他正低头分拣新采的草药,门外传来行人闲谈,“旭天君当年一枪斩魔,真是救了咱们全镇的命”
“听说旭天君深藏不露,连修仙门派都来请过,他都没应”。
江旭指尖一顿,眸光微晃。
旭天君吗?
这名号于他而言,陌生又疏离。
那自己究竟是谁?
脑海中碎片翻涌,却依旧混沌一片,只剩心底那点空落愈发清晰。
他轻摇着头,指尖重新落下,算了,想不起来便不想了,眼前的药香与烟火,已是全部。
未几,药铺木门被推开,风铃轻响。
一个身着粗布短打、眉眼桀骜的少年大步走进来,身形单薄却透着股韧劲,目光扫过屋内,径直落在江旭身上:“听闻此处有位旭天君,实力通天,我特地来拜师学艺!”
江旭头也没回,指尖麻利地将草药分类归置,语气平淡:“不收徒。”
少年一愣,似没料到会被直接拒绝,眉头皱起,往前凑了两步:“哼,你怕是徒有虚名,根本没什么真本事,不敢收徒吧?”话语里满是刻意的挑衅。
江旭动作未停,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激将法对我没用。”
少年见状,不肯罢休,眼珠一转,语气放缓了些,带着几分执拗:“哼,你看我们多有缘!我的名字里也有‘旭’,我叫李旭,和你一样!这下你该收我了吧?”说着挺了挺胸,满脸期待。
江旭终于抬眼,目光落在少年倔强的脸上,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名字不过是个代号,不能决定什么。”
李旭脸上的期待瞬间褪去,又恢复了桀骜模样,狠狠瞪了江旭一眼,攥紧拳头:“哼!你别后悔!我迟早会让你心甘情愿收我为徒!”
说罢,转身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风铃被撞得乱响,久久未歇。
江旭望着紧闭的木门,眸色微动。
少年眼底的韧劲,竟让他莫名想起些模糊片段,似有一道身影也曾这般执拗。
他收回目光,指尖触到微凉的药草,心底那丝异样转瞬即逝,只余满室清苦药香,漫过岁月悠长。
所以我是谁?
江旭望着铜镜里鬓染霜华的自己,心底轻声自问。
是旭天君,是小镇居民口中的守护神。
每逢妖兽袭扰、魔修作乱,体内那股莫名力量便会如期觉醒,抬手间破厄驱邪,稳稳庇佑这方烟火安宁。
岁月无情,若梦的阿爹阿娘终究没能熬过岁月磋磨,相继离世,至死也没盼回远行修仙的女儿。
江旭感念昔日收留之恩,以子女之礼为二老送终,坟前培土植柏,尽了本该若梦尽的孝道。
直到次年暮春,一道清灵身影踏风而归。
若梦身着素色仙裙,身姿轻盈,眉眼间褪去青涩,多了几分仙韵,脸上的纱布早已取下,一双眼眸澄澈如洗,星辰般璀璨动人,正是她梦寐以求的模样。
正是她梦寐以求的模样。
可这双眼眸刚触及熟悉的茅草屋与郊外两座孤坟,便瞬间盈满泪水,滚烫落下。
“阿爹……阿娘……”
她跪伏坟前,双肩颤抖,哭声哽咽。
父母离世,自己却远在仙山,未能尽孝,连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这份遗憾与愧疚,化作泪水浸湿了坟前青草,悲戚动人。
江旭立在一旁,沉默垂眸。
春风拂过,卷起纸钱碎屑,也吹乱了若梦的发丝。
他递过一方素帕,声音轻缓:“二老走时很安详,没受什么苦。”
若梦接过帕子,拭去泪水,抬眸望向江旭,眼中满是感激与怅然:“旭哥哥,多谢你。”
这些年她在仙山苦修,日夜盼着归来尽孝,却终究迟了一步,唯有父母昔日的暖意与江旭的守护,成了心底最暖的慰藉。
可惜若梦未能久留,山门课业繁重,修行无闲暇,匆匆拜别便再度离去。
纵有不舍,却也无可奈何,修仙之路本就如此,身不由己。
这一次离别,竟一晃多年。
若梦入了修炼关键期,闭关心无旁骛,江旭曾几番往她山门探望,奈何门规森严,仙凡有别,纵能相见,亦是匆匆数语便要分别,余味只剩牵挂。
又过数载,江旭自山门返程,途中竟偶遇李旭。
当年桀骜少年早已褪去锋芒,身形微驼,鬓角染霜,已是中年模样。
这些年他四处摸爬滚打,终究只是散修,求仙无路,资源匮乏,修为也才堪堪练气三层,在修仙界不过蝼蚁。
见了江旭,李旭眼中掠过一丝复杂,随即躬身微微行礼,语气平淡疏离,全无往日猖狂。
江旭望着他沧桑模样,心头微叹,岁月最是磨人。
江旭亦在变老,却远慢于凡人,唯有一头青丝熬成华发,随风轻扬,容貌风骨依旧,眼底沉淀的岁月温润,更添几分清贵,只是那抹深藏的茫然,从未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