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思渊的声音在死寂中回荡,平静之下是万丈深渊。
“你们……相信我吗?”
没有慷慨激昂的誓言,没有利弊分析的陈述,只有这最简单、最直接,也最沉重的一问。
相信什么?
相信他能在这看似绝无生路的绝境中,找到一条生路?
相信他手中那枚可能打开地狱之门的“钥匙”,最终指向的不是毁灭?
还是……仅仅相信他这个人,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无底深渊,都愿意跟随他纵身一跃?
沉默。
只有墙壁裂缝深处那虚无的“凝视”,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地浸染着这片黑暗空间;只有地面封印之网光芒衰减时发出的、细微如垂死叹息的能量嗡鸣;只有每个人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死寂中敲打出惊心动魄的节奏。
倒计时:六十五秒。
缃珩第一个笑了。那笑容在苍白疲惫的脸上绽开,依旧带着光,尽管那光已染上绝境的灰烬。
“老板,”他说,声音有些沙哑,却斩钉截铁,“你什么时候见我信过别人?”
不是“我相信你”,而是“我信你”。一字之差,是将性命与信任彻底绑定,不容置疑,无需理由。
石心没有说话,他只是向前跨出一步,用仅存的、包裹着残破岩甲的右臂,重重捶了一下自己的胸膛,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然后,他站到了青思渊身侧稍后的位置,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将背后的阴影留给同伴,将前方未知的危险,纳入自己守护的范围。行动,便是他全部的答案。
鸦的目光,从青思渊手中的黑色钥匙,移到地面那菱形的钥匙孔,再移到墙壁上那道不断延伸的裂缝。他琥珀色的眼眸深处,如同无波的深潭,映不出丝毫情绪。然后,他收回目光,看向青思渊,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没有言语,但那点头的弧度,却带着一种将一切算计、犹豫乃至自身安危都暂时搁置的决绝。危险?他早已习惯与危险共舞。未知?他本就是穿行于阴影与未知中的幽灵。他信的,或许不是那条路一定正确,而是执掌钥匙的这个人,值得他将赌注押上。
压力,期待,信任……如同无形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青思渊肩头。
他闭了闭眼。
心象深处,冥河寂寂流淌,混沌灰气缓慢盘旋。那两段“信息尘埃”的共振已平息,只留下某种模糊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坐标感”。黑色钥匙在掌心传来冰凉的触感,与地面钥匙孔之间的微弱引力,如同命运的丝线,轻轻拉扯。
没有更多时间权衡了。
倒计时:五十八秒。
“蜃楼”干扰场的边缘已经开始不稳定地闪烁。高空之上,那冰冷银色的“目光”穿透力越来越强。
而脚下,封印之网的光芒又黯淡了一分。
赌了。
青思渊睁开眼,绯红的瞳孔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焚尽,只剩下冰冷的、破釜沉舟的决意。
他不再看任何人,也不再解释。只是上前一步,单膝跪在那镶嵌着菱形钥匙孔的晶体地面边缘。
他右手握住那枚黑色钥匙,指尖能感受到其内部某种沉睡力量的微弱脉动。左手虚按在旁边的地面上,混沌灰气在掌心萦绕,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任何异变。
然后,他将钥匙的尖端,对准了那菱形的凹陷孔洞。
缓缓地,稳定地,插了进去。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咬合声响起。
严丝合缝。
就在钥匙完全插入的瞬间——
嗡——!!!
以钥匙孔为中心,那菱形的暗银色金属板骤然亮起!并非刺眼的光芒,而是一种如同月光流淌的、清冷而内敛的银辉!银辉沿着金属板表面那些细密复杂的纹路飞速蔓延,瞬间点亮了整个菱形区域!
紧接着,异变陡生!
那银辉并未向外扩散,反而如同被钥匙本身吸收一般,向内收敛、灌注!青思渊手中的黑色钥匙,开始剧烈颤动!其表面的奇异纹路如同活了过来,流淌起暗金色的光泽,与银辉交织、融合!
一股庞大、古老、且带着强烈“空间”与“规则”属性的信息流与能量,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钥匙,疯狂涌入青思渊的手臂,冲向他的心象深处!
“呃——!”青思渊闷哼一声,身体剧震!插入钥匙的右臂瞬间变得滚烫,皮肤下的血管凸显,呈现出不祥的暗金色!那股信息流太庞大、太混乱,既有观测站遗留的数据碎片,又有某种更加古老晦涩的规则烙印,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让他灵魂都感到颤栗的、与“默言者”同源的冰冷死寂!
他的意识几乎要被这股洪流冲垮!心象深处的冥河掀起狂涛,混沌灰气疯狂旋转试图吞噬同化,那两段“信息尘埃”更是被刺激得再次共振,发出尖锐的嗡鸣!
“老板!”缃珩惊叫,想要上前,却被一股无形的力场猛地推开——以钥匙孔为中心,一个半透明的、流转着银灰双色符文的球形能量屏障瞬间生成,将青思渊和钥匙孔笼罩在内!
“别过来!”青思渊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嘶哑而痛苦,“这是……验证程序……必须……由‘持钥者’……独立完成……”
他单膝跪地的身体微微颤抖,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瞬间浸湿了额发。他死死咬着牙,绯红的眼眸深处,冥河与混沌灰气正在与涌入的洪流进行着凶险万分的搏杀与融合!这不是力量的对抗,而是信息、规则、乃至存在本质的碰撞与重组!
倒计时:四十七秒。
球形能量屏障外,缃珩、石心、鸦心急如焚,却无法靠近。屏障看似脆弱,实则蕴含着强大的规则排斥力,强行冲击只会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
墙壁上那道裂缝,在钥匙插入的瞬间,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刺激,猛地向两侧撕开了一大截!更多的、近乎透明的“抹除”能量束如同毒蛇般从中探出,在屏障外的空间里胡乱扫射!石心怒吼着挥拳击碎一道射向缃珩的能量束(岩甲与能量接触处发出滋滋的湮灭声),鸦的身影在能量束的缝隙间鬼魅般穿梭闪避。
地面中央的封印之网,光芒急剧闪烁,明灭不定。下方传来的“咆哮”与挣扎感越来越强,整个圆柱空间都开始微微晃动,细碎的水晶碎屑从天花板上簌簌落下。
高空,星辉观测者集群的银色光芒,已经穿透了变得稀薄的“蜃楼”干扰场,如同探照灯般,锁定了这片区域!它们在调整阵列,似乎在准备进行某种更深入的……“介入”!
内忧外患,危如累卵!
屏障内。
青思渊的意识在信息的狂潮中沉浮、挣扎。
他“看”到了破碎的画面——
无尽虚无的深空,冰冷的星辰列阵,巨大的、如同眼睛般的银色观测结构缓缓旋转……
锈蚀的金属与扭曲的晶体,构成庞大而寂静的监狱,深处有暗影蠕动,发出无声的嘶嚎……
七种颜色的光点,在遍布裂纹的世界基盘上明灭,彼此吸引又排斥,最终汇聚于一处,化作一枚模糊的“钥匙”虚影……
身着古老服饰、面目模糊的身影,在祭坛前吟唱、割裂手腕,鲜血滴入暗金的纹路,光芒亮起又熄灭,最终化为一声悠长的、充满疲惫与决绝的叹息……
还有……一双眼睛。
一双空洞、死寂、仿佛承载了万物终末、又蕴含着某种诡异“求知欲”的眼睛。
那是……“默言者”的眼睛!
它在“看”着他!
通过这把钥匙,通过这验证的程序!
“滚出去!”青思渊在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咆哮,冥河水母的本源力量全面爆发,沉寂的冥河化作吞噬一切的漩涡,疯狂绞杀着涌入的、带有“默言者”印记的信息与规则!混沌灰气则如同最霸道的溶剂,将其余混乱庞杂的信息流暴力拆解、吞噬、转化为自身的一部分!
这是意志的较量,是存在本质的对抗!
钥匙剧烈震颤,表面的暗金纹路与银辉疯狂闪烁、交融,最终……开始向着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内敛、仿佛能吸收一切光与声的……“灰黑色”转化!
倒计时:三十一秒。
屏障外,裂缝中探出的“抹除”能量束越来越多,几乎织成了一张死亡之网。石心和鸦的闪避空间被急剧压缩,两人身上都已添上新伤。缃珩不断用流光击偏射向屏障的能量束,脸色越来越白。
封印之网的光芒已经微弱如风中残烛。
星辉观测者的银色光柱,如同审判之矛,已经快要刺破这地下空间最后的遮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屏障内,青思渊猛地抬起头!
他手中的黑色钥匙,已经彻底转化成了纯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灰黑色!钥匙表面光滑如镜,再无任何纹路,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连接着万物起源与终结的“虚无”质感。
而钥匙孔所在的菱形金属板,银辉尽敛,变成了与周围晶体地面无异的暗蓝色。
验证……完成了?
不。
青思渊能感觉到,钥匙与他之间,建立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灵魂与规则的“连接”。这把钥匙,不再仅仅是一件外物。它仿佛变成了他“持钥者”身份的一部分,变成了他心象中某种“权限”的具现化。
而通过这把钥匙,通过刚才信息洪流的冲刷与重组,他“知晓”了一些事。
关于这个“钥匙孔”。
它确实是一个“通道”的入口。
但通往的,并非“默言者”所在的囚笼深处。
而是……这座“第柒观测站”最底层、最核心、也是最隐秘的——
“最终指令库”与“紧急脱离协议”启动端口!
观测站AI(狱卒)在最后时刻,启动的“囚徒隔离”与“最终应急预案”,并非仅仅是用自身能量加固封印。
它还在赌!
赌会有符合资格的“持钥者”到来,赌这个“持钥者”能够通过“钥匙验证”,获得启动“最终指令”的权限!
然后……执行那个在观测站建立之初,就被预设好的、只有在最极端情况下(狱卒失效,囚徒即将破封,且存在可验证的“持钥者”)才会触发的——
“监狱自毁与紧急弹射协议”!
这座观测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最后的……“逃生舱”?
或者说,是一个将“囚徒”连同“监狱”本身,一起抛向未知深渊或特定坐标的……“抛射装置”?!
而“钥匙”验证通过后,持钥者获得的权限,就是……决定“弹射”的目标坐标,以及……是否启动“自毁”!
倒计时:二十二秒。
星辉观测者的银色光柱,已经触及了观测站最上层的结构!冰冷的规则扫描如同梳子般梳过,寻找着“变量”与“异常”!
青思渊没有任何犹豫。
他猛地将灰黑色的钥匙,在孔洞中,顺时针,狠狠一转!
咔!咔!咔!
仿佛无数沉重的齿轮与锁扣在深渊中开始运转!整个观测站,这沉寂的钢铁坟墓,发出了苏醒般的、低沉而宏大的轰鸣!
地面开始剧烈震动!不是来自下方的“默言者”,而是来自观测站本身的结构性位移!
以核心圆柱空间为中心,观测站上下左右各个区域的厚重装甲板、隔离层、能量缓冲区,开始按照某种复杂的序列层层闭合、锁死、加固!同时,位于观测站最底部的、从未被启动过的庞大推进阵列和空间扰动机,开始发出预热的光芒!
“抓紧!”青思渊朝着屏障外怒吼,他自己则死死握住钥匙,将自身刚获得的、模糊的“坐标设定”权限,以及强烈的“启动自毁”意念,透过钥匙,疯狂注入这个正在苏醒的庞然大物!
目标坐标?他根本没有具体坐标!只能凭借心象深处那点模糊的“坐标感”(来自信息尘埃)和求生本能,设定为——远离当前区域,远离星辉观测者,随机空间折跃!
自毁?启动!在弹射脱离后的特定时间或抵达预设坐标后,将这整个观测站,连同其下封印的“默言者”,一起……彻底湮灭!
这不是逃生。
这是一场疯狂的自杀式袭击,只是他们恰好位于这枚“炸弹”的内部,并且试图在爆炸前,被“弹射”出去!
倒计时:十秒。
星辉的光柱已经刺破了上层装甲,冰冷的规则之力如同潮水般涌下!
观测站底部的推进阵列爆发出刺眼的蓝白色光芒!空间开始扭曲、折叠!
墙壁上那道裂缝,在剧烈的空间扰动中,被强行扭曲、挤压,里面的“抹除”能量束胡乱喷射!
封印之网的光芒彻底熄灭!下方传来一声混合着愤怒与某种奇异“兴奋”的、直击灵魂的无声咆哮!
“默言者”……彻底苏醒了!就在这弹射启动的前一刻!
五秒。
球形能量屏障消失。
青思渊拔出钥匙,踉跄站起。
缃珩、石心、鸦不顾一切冲到他身边。
四人背靠背站在一起,看着周围天翻地覆的景象。
三秒。
推进阵列全功率启动!空间折跃的牵引力场笼罩了整个核心区域!
两秒。
星辉的规则扫描锁定了他们!冰冷的“捕获”意志降临!
一秒。
“抓紧——!!!”
青思渊的吼声被淹没在巨大的、仿佛空间本身被撕裂的轰鸣中!
整个“第柒观测站”,化作一道模糊的、拖着长长能量尾迹的蓝白色流光,悍然撞破了地层,冲出了地面,在荒芜的天穹下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然后——
一头扎进了前方骤然张开的一个、巨大无比、内部充斥着狂暴混沌乱流的……不稳定空间裂隙之中!
而在它身后,数道银色的、更加恢弘冰冷的光柱,如同追逐猎物的长矛,紧随其后,射入了那片正在急速收缩的空间裂隙!
轰——————————!!!!!!!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从空间裂隙深处传来,伴随着某种仿佛规则崩断、巨兽哀嚎的诡异声响,以及璀璨到极致的、将整个灰暗天穹都映照得一片惨白的毁灭之光!
归墟城控制中枢。
所有屏幕瞬间被狂暴的能量乱流和空间畸变信号覆盖!
“观测站信号……消失!”寒洲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高能量反应……空间崩塌迹象……星辉观测者……部分单位跟随进入不稳定裂隙!”
“青思渊他们呢?!”墨恒急问。
“生命信号……极度微弱……断断续续……最后捕捉到的坐标……已陷入深层空间乱流……无法追踪!”
珀莉的哭声从通讯器里传来。
沐秋和汐紧紧握着手,脸色惨白如纸。
缃珩的房间内,那枚翠绿色的晶体耳钉,忽然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而远在不知何处的、一片绝对黑暗与死寂的虚空深处。
一双空洞、死寂的眼睛,缓缓睁开。
眼睛深处,倒映着一点正在急速远离、最终没入无尽混沌的……灰黑色钥匙的微光。
以及,一声微不可察的、仿佛带着某种奇异满足感的……
无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