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位于南极冰盖下一百五十米深处，是旧时代某国秘密科考站的扩建部分。汉森的团队发现并修复了这里，把它变成了一个功能齐全的地下避难所。
林默踏入主厅时，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病毒爆发前的世界。柔和的LEd灯光从天花板均匀洒下，温度恒定在舒适的十八度，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白噪音。大厅两侧排列着独立的居住单元，中央是公共活动区，有桌椅、书架，甚至还有一个配备了基础设备的厨房。
但最令人惊讶的是人数——这里已经有大约五十人居住，看起来都是汉森团队的成员。他们穿着统一的灰色制服，忙碌但有序地工作着：有人在监控台前观察各种数据，有人在维护设备，有人在整理物资。看见林默一行人进来，他们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继续工作，没有任何多余的好奇或警惕。
“这里能容纳两百人。”凯拉介绍道，“有独立的净水系统、空气循环、发电设备，储备的食物足够所有人食用六个月。你们可以在这里休整，直到制定出下一步计划。”
岩山带着新芽社区的成员们走进来，孩子们睁大眼睛看着这个“神奇”的地方。一个男孩指着墙壁上闪烁的控制面板：“妈妈，这里也有电？”
“是的，孩子。”母亲低声回答，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惊讶。
柳叶立刻带着医疗队接管了安全屋的医疗区——那是一个配备了手术台、药品柜和基础检测设备的房间，比他们在山谷里的医疗洞穴先进了不止一个世代。
“我需要抗生素、止血剂、冻伤膏……”柳叶快速列出清单。
凯拉点头：“所有医疗物资在b-3仓库，已经授权你们全权使用。另外，我们有两名医生和四名护士，可以协助你们。”
很快，伤员被妥善安置。老赵的腿伤得到了专业处理，冻伤严重的几个社区成员被送进了恒温恢复室，连小树扭伤的脚踝也被重新包扎固定。
林默站在主厅中央，看着这一切。从冰天雪地、生死搏杀的冰原，突然进入这个温暖、安全、秩序井然的地方，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感觉像做梦，对吧？”苏婉走到他身边，轻声说。
林默点头：“太顺利了。顺利得让人不安。”
“汉森准备了很久。”夜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的脸色依然苍白，但精神看起来好了一些，“我感觉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经过严格筛选和训练。他们没有恐惧，没有迷茫，只有执行任务的专注。比周云的部队更……专业。”
“也更危险。”秦风补充道，他刚刚处理完伤口，手臂上缠着绷带，“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且有足够的能力去得到。”
凯拉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但没有反驳，只是平静地说：“汉森先生在地下二层会议室等你们。他有些情报需要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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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比想象中要朴素。一张长桌，几把椅子，墙上是几个显示屏，显示着南极地图和各种实时数据。汉森坐在桌子一端，没有穿西装——那已经是旧时代的装束了——而是一身简单的灰色便服。他看起来比视频里更苍老一些，眼角的皱纹很深，但眼睛依然锐利。
“请坐。”他指了指椅子，“首先，我需要对阿木和影爪的被捕表示遗憾。那是我们情报工作的失误，没想到铁面会提前在二号撤离点设伏。”
“他们现在在哪里？”林默问。
“铁面的移动基地，距离这里约八十公里。”汉森调出一张地图，上面标注着一个红点，“这是一个半永久性设施，建在一处地热活跃区，有完善的防御系统。根据我们截获的通讯，铁面打算在四十八小时内将俘虏转运到周云在北方的主要基地。”
“为什么要等四十八小时？”秦风问。
“因为天气。”汉森放大卫星云图，“一场特大暴风雪正在形成，预计三十六小时后到达这片区域，持续至少三天。任何空中运输都会被迫中断。”
林默快速思考：“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在三十六小时内完成营救，否则他们就会被送到北方，那就几乎不可能救出来了。”
“是的。”汉森点头，“但这几乎不可能。铁面的基地有至少一百名武装人员，包括二十名以上的变异者战士。我们‘灰枭’部队在这里只有三十人，加上你们能战斗的……最多五十人。强攻等于自杀。”
会议室陷入沉默。
苏婉突然开口：“那如果我们不营救呢？”
所有人都看向她。
“我不是说放弃他们。”苏婉解释，“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必须接受阿木和影爪被抓走的事实，那至少应该从这件事里获取最大价值。比如，他们会被送到哪里？周云在北方的主要基地在哪里？如果我们能追踪他们的转运路线，也许能找到周云的老巢。”
汉森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这正是我想提出的方案之一。我们在俘虏身上植入了追踪器——当然，是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为了他们的安全考虑。”
林默皱眉：“什么时候植入的？”
“在冰窟撤离时。我们的医疗队在处理伤员时，顺便植入了微型追踪器，皮下注射，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汉森说得很平静，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现在，我们可以实时监控他们的位置。如果他们被转运，我们就能找到周云的‘新伊甸’基地。”
“你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林默的语气冷了下来，“你知道铁面会设伏，知道阿木和影爪可能会被抓，所以你提前植入追踪器，把他们当作诱饵。”
“必要的手段。”汉森没有否认，“在这个世界上，感情用事只会导致更多人死亡。用两个人的风险，换取找到周云老巢的机会，这个交换是值得的。”
“他们是我们的同伴，不是你棋盘上的棋子！”秦风站起来，手按在桌上。
“正因为他们是你重要的同伴，我才更要确保计划成功。”汉森的目光扫过所有人，“如果我现在派灰枭部队去强攻，结果很可能是我们都死在那里，阿木和影爪依然被抓走，而周云依然隐藏在暗处。但如果我等待，用追踪器找到他的基地，我们就有机会从根本上摧毁他，救出更多的人——包括未来可能被他抓走的所有人。”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低沉：“我在这个末日里活了十年，学到的最重要的一课就是：你不可能救下每一个人。你只能选择救下最多人的方式，即使那意味着让少数人承受风险。”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
林默知道汉森说得有道理，但这道理冷得像南极的冰。阿木和影爪——一个是并肩作战数月的战友，一个是刚刚开始相信他们的年轻变异者。把他们当作诱饵，看着他们被送进周云的实验室……
“追踪器的信号能持续多久？”林默最终问。
“理论上，皮下电池可以维持一个月。但如果周云的基地有信号屏蔽，或者他们进行深度医疗检查，可能会被发现。”汉森调出另一个界面，“目前信号稳定，他们还在铁面的基地。暴风雪开始前，铁面应该不会冒险转运。”
“所以你有第二个方案。”林默盯着他，“你刚才说‘方案之一’，那肯定还有之二。”
汉森笑了，笑容里有一丝欣赏：“是的。第二个方案是，我们利用暴风雪。”
他放大了气象数据：“这场暴风雪的强度是近五十年来最大的。风速会达到每小时一百五十公里以上，能见度几乎为零。在那种条件下，任何电子设备都会失效，哨兵也会被迫撤回室内。”
“你想在暴风雪中突袭？”秦风皱眉，“那我们也什么都看不见，怎么作战？”
“我们有这个。”汉森从桌下拿出一个箱子，打开。里面是十几副特制的护目镜，“热成像与声波成像复合视觉系统。暴风雪会干扰可见光，但热信号和声波信号依然可以捕捉。这些设备能让你们在暴风雪中‘看见’。”
苏婉拿起一副护目镜研究：“这是旧时代的军用装备，但经过了大幅改进……你从哪里弄来的？”
“北极星集团有自己的研发部门。”汉森没有详细解释，“但问题是，即使有了这些装备，突袭仍然极其危险。暴风雪中，温差会导致设备失灵，冰晶会干扰信号，而且……铁面的基地有地热供暖，在热成像下会像太阳一样明亮，很难分辨具体目标。”
他看向林默：“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内应。”
“内应？”
“铁面的部队里，有我们的人。”汉森说出这句话时，语气依然平静，“一个潜伏了三年的特工。他可以在暴风雪最猛烈的时候，从内部破坏基地的防御系统，为我们打开入口。但他一个人做不到全部，需要外部配合。”
林默终于明白了汉森的完整计划：让阿木和影爪被抓是第一步，利用追踪器是备用方案，而真正的营救计划，是内外配合的暴风雪突袭。
“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说这个计划？”
“因为内应身份必须绝对保密。”汉森说，“每多一个人知道，他就多一分危险。但现在，我需要你们的协助，所以必须告诉你们一部分。”
“一部分？”
“我不会告诉你们他是谁，不会告诉你们具体的行动计划。你们只需要知道：当暴风雪达到峰值时，我们会出发。凯拉会指挥外部突袭，而你们中需要有人参加，因为阿木和影爪更可能相信并配合你们，而不是陌生的灰枭士兵。”
林默看了看同伴们。秦风毫不犹豫地点头，瞬也站起来——速度能力在突袭中至关重要。夜瞳犹豫了一下，也举起了手——精神感应可以在混乱中保持队伍联系。
“我也去。”苏婉说。
“不行。”林默和汉森同时说。
苏婉瞪大眼睛：“为什么？我对周云的基地结构最了解，我能——”
“正因为你太了解，周云的人也太了解你。”汉森打断她，“如果你被抓，后果会比阿木和影爪严重得多。你留在安全屋，负责分析我们从基地获取的数据。”
林默补充道：“而且小七需要你。他醒来后，可能需要你的专业知识来评估他能力的改变。”
提到小七，苏婉终于不再坚持。
“计划就这样定了。”汉森站起来，“暴风雪将在二十八小时后达到峰值。在这之前，你们可以休息、治疗、准备。凯拉会提供所有必要的装备和训练。”
他准备离开会议室，走到门口时又停下：“顺便说一句，追踪器的事，我很抱歉。但请相信，那真的是为了他们的安全考虑——如果我们营救失败，至少还能找到他们。”
说完，他离开了。
会议室里只剩下林默一行人。
“你觉得能相信他吗？”秦风问。
“不能。”林默诚实地回答，“但我们现在没有更好的选择。至少，他在真正地计划营救，而不是完全放弃阿木和影爪。”
“那个内应……”夜瞳若有所思，“我能感觉到，汉森在提到他时，情绪有波动。不是算计的波动，是……担忧。那个内应对他来说很重要。”
“也许是他亲近的人。”苏婉推测，“儿子？学生？重要到让他愿意冒险营救两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人。”
这个猜测让所有人都沉默了几秒。如果汉森也有在乎的人，也许他并不完全是冷血的棋手。
“不管怎样，先休息吧。”林默说，“我们已经连续战斗和逃亡超过三十小时了。再这样下去，没等到暴风雪，我们自己就先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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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配给他们的居住单元很简陋，但足够舒适。每个单元有两张床，一个储物柜，一个小桌子。林默和秦风住一间，苏婉和柳叶住隔壁，夜瞳和小七在医疗观察室旁边的特别房间——为了随时监测小七的状态。
林默冲了个热水澡——这是几个月来第一次真正的热水澡。水流冲刷掉身上的血污、冰屑和疲惫，但也让伤口重新刺痛起来。他对着镜子检查：胸前一道新的伤疤，腿上被冰棱划破的伤口已经缝合，肋骨可能骨裂了，呼吸时隐隐作痛。
但至少还活着。
他换上干净的衣服——灰枭提供的灰色制服，舒适但没有任何标识。走出浴室时，秦风已经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
“睡不着？”林默问。
“一闭眼就是冰窟里的画面。”秦风的声音很轻，“马可引爆炸药前的那个眼神……他知道自己会死，但他还是笑了。像是在说‘这次我做对了’。”
林默在另一张床上坐下：“他是个好人，只是被恐惧压垮过一次。”
“我们都有可能被压垮。”秦风转头看他，“林默，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必须在我和其他人之间做选择，你会怎么选？”
这个问题太沉重了。林默没有立刻回答。
秦风继续说：“在战场上，我做过这样的选择。选让谁去执行必死的任务，选救哪一个伤员，选放弃哪一段防线。每次选择都像在心里割一刀，但你必须选，因为不选的后果更糟。”
“汉森说得对，你不可能救下每一个人。”
“但至少我们可以不把同伴当作诱饵。”秦风坐起来，眼神锋利，“林默，等救出阿木和影爪后，我们必须重新评估和汉森的合作。他可以提供保护，但不能让他完全掌控我们。”
林默点头：“我同意。但现在，我们需要他的资源来救人。”
敲门声响起。苏婉站在门口，脸色不太好看。
“小七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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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疗观察室里，小七坐在床上，眼睛盯着自己的手。他的手掌在微微发光，那种清冷的银白色光，和白尘长老的一样。
看见林默他们进来，他抬起头，眼睛里有种超越年龄的深邃。
“我能感觉到……很多东西。”小七说，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什么，“墙壁的记忆，床铺的温度变化，甚至这杯水——”他指着床头柜上的水杯，“它记得是谁倒的，什么时候倒的，水温是多少。”
苏婉立刻拿出检测设备：“这是白尘长老能力的延伸。你能控制吗？”
小七尝试集中注意力，手掌的光逐渐减弱，直到消失。然后他又让它重新亮起。
“可以控制，但很费力。”他说，“而且……我能感觉到白尘长老。不是真的感觉到他，是感觉到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印记’。他摸过的每样东西，走过的每个地方，都留下了一点……他自己。”
少年的眼泪无声地流下来：“他把他的一部分给了我。为什么？我值得吗？”
林默在他床边坐下：“值得与否，是他决定的。他选择了你，因为他相信你能用好这份礼物。”
“但我差点害死大家。”小七的声音在颤抖，“在通道里，我失控了，如果不是白尘长老——”
“如果不是你，我们所有人都困在通道里。”苏婉握住他的手，“小七，能力没有对错，只有使用方式。白尘长老给了你这份能力，是希望你用它来帮助人，而不是责怪自己。”
夜瞳也走进来，他的精神感应让小七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我感觉到你的精神结构发生了变化。”夜瞳说，“以前你的能力像一张敏感的网，被动接收周围的情绪。现在……更像是一把钥匙，可以主动‘打开’物体的记忆。这是质的飞跃，但也更危险。你需要学习控制，需要指导。”
“你能教我吗？”小七问。
夜瞳点头：“我可以教你精神控制的基础。但物质记忆读取是白尘长老独有的能力，你需要自己摸索。不过……”他想了想，“安全屋的图书馆里有很多旧时代的资料，包括一些关于超心理学和特异功能的研究。虽然那些研究在旧时代被当作伪科学，但现在看来，也许有参考价值。”
计划就这样定下来：在等待暴风雪的二十八小时里，小七将接受夜瞳的指导，同时研究旧时代资料，尽快掌握新能力。而其他人则进行休整和准备。
林默离开医疗观察室时，在走廊里遇到了凯拉。她正在检查一个设备箱，里面装满了即将用于突袭的装备。
“你的队员们状态如何？”凯拉问，没有抬头。
“疲惫，但还能战斗。”林默说，“那些装备……能让我看看吗？”
凯拉让开位置。林默拿起一副护目镜戴上，打开开关。视野瞬间变成了一片蓝绿色的热成像世界。他转动头部，看见走廊里走动的人影呈现出不同的温度轮廓，墙壁后面的管道系统也清晰可见。
“声波成像需要激活另一个模式。”凯拉指导他按下侧面的按钮。
视野再次变化，这次是类似声呐的波纹图像，能“看见”物体的轮廓和密度差异，甚至能透过薄墙壁看到后面的模糊影子。
“不可思议……”林默摘下护目镜，“旧时代就有这种技术？”
“有雏形，但没这么便携和精确。”凯拉说，“这是我们根据变异者的能力逆向研发的。有些变异者天生就有热感应或声波感应能力，我们研究了他们的生理机制，制造了这些设备。”
她顿了顿：“汉森先生相信，科技和变异能力不是对立的，而是可以互相促进的。这也是他支持你们‘可控共生’理念的原因。”
“那他自己呢？”林默问，“他是普通人还是变异者？”
凯拉看了他一眼：“这个问题，你应该亲自问他。但我可以告诉你：汉森先生没有变异能力，但他用科技弥补了这一点。而且……他失去的，比大多数人都多。”
她没有解释失去了什么，转身离开了。
林默站在走廊里，看着手中的护目镜。科技与变异，控制与自由，牺牲与拯救……所有这些矛盾，都在这个冰层下的安全屋里交织。
窗外——如果那面显示屏能算窗户的话——实时气象数据显示，暴风雪的前锋已经抵达边缘区域。白色的雪花在屏幕上疯狂舞动，像是某种预兆。
二十八小时。
他需要睡眠，需要恢复体力，需要为即将到来的营救做好准备。
但首先，他需要去看看其他同伴。
岩山在训练室带领社区的青壮年进行基础训练——虽然时间紧迫，但至少让他们熟悉新装备。晓光和青藤在协助柳叶的医疗队，用他们的能力加速伤员的恢复。李静和老赵在技术区，研究安全屋的通讯和监控系统，确保没有隐藏的后门或监视。
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准备，用自己的方式承担。
林默回到房间，终于躺下。闭上眼睛的瞬间，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他没有立刻入睡，而是在脑海中回放从离开北方到现在的每一幕。
那些死去的人，那些活下来的人，那些还在等待救援的人。
以及那些隐藏在暗处，等待他们犯错的人。
暴风雪即将来临。
而他们，必须穿越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