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南巷的矮墙时，小林正蹲在偏院的菜地里，把最后一把土覆在粟米种子上。
指尖的泥土带着潮湿的凉意，他却觉得掌心发烫——方才往墙角撒种子时，又瞥见墙头上那道灰影，像块苔藓似的贴在砖缝里，连呼吸都压得极轻。
这已是第五天了。
他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目光越过院墙，落在远处的长老院方向。
那座青瓦建筑藏在槐树荫里，檐角的铜铃偶尔被风拂动，声音清越，却总让他想起陈长老那双淬了冰的眼睛。
“咔嗒。”
院门被推开时，小林几乎是立刻转身，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种子袋——看清来人是周显，才慢慢松开手指。
城主穿着件素色长衫，手里捧着个乌木盒，身后没带护卫，只有暮色跟着他涌进院子。
“城主怎么来了？”小林往屋里让，“我去烧壶水。”
“不用忙活。”周显摆摆手，径直走到菜畦边，目光扫过刚种下的粟米，又落在墙角那片新抽芽的豌豆上。
幼苗泛着嫩黄，叶片上还沾着傍晚的露水，看着和寻常庄稼没两样，只有旁边的几株向日葵泛着不一样的光芒。
“陈长老找过你？”周显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风扫过麦芒。
小林的动作顿了顿，弯腰收拾农具的手停在竹篮边：“……嗯，前天来过，送了些种子。”
“他没为难你吧？”周显转过身，把乌木盒递过来，“打开看看。”
木盒上的铜锁轻轻一拧就开了。
里面铺着层绒布，整齐码着几十粒黑褐色的种子，指甲盖大小，表面缠绕着细密的纹路，像极了铁丝。
小林捏起一粒，指尖能感觉到微弱的震颤，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种子里蓄势待发。
“这是铁线藤的种子。”周显解释道，“城西矿洞深处挖出来的，埋在石头缝里能扎根，长出来的藤蔓比铁链还结实。
前阵子加固北城墙时用了些，效果不错，给你留了点。”
小林把种子放回盒里，指尖的震颤却没消失。
他知道这礼物的分量——铁线藤是守护派的稀罕物，上次异兽潮时，周显也只给了一等土异能者三粒，如今却给他送来了半盒。
“太贵重了……”
“拿着吧。”周显打断他，目光落在院墙外那片渐浓的暮色里，“东城墙的裂缝还没彻底稳固，用这个更稳妥。”
他顿了顿，忽然轻笑一声，“陈长老那人，年轻时吃过异能者叛变的亏，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他查你，不是针对你，是怕磐石城再出乱子。”
小林没接话。
他想起昨天那个来“请教”速生术的灰衣弟子，对方捧着本《异能图谱》，翻到木系异能那页反复盘问，话里话外都在打探他的能力来源。
他当时只说“是老家的土法子”，可对方临走时，眼神扫过他腰间的种子袋，像在掂量里面藏着什么秘密。
“他查了石洼村。”小林低声说，声音有些发涩，“弟子说，村里的人都不知道什么速生术。”
周显的眉峰微不可查地动了动：“你介意？”
“不。”小林摇摇头，蹲下身，用指尖戳了戳粟米的嫩芽，“我只是怕……”
他没说下去。
他怕的不是被怀疑，是怕真相暴露时，那些信任他的人会露出怎样的表情——罗炎拍着他肩膀喊“战友”的笑，赵四塞给他热窝头时的憨，还有周显此刻递来木盒的坦然。
“怕什么？”周显捡起块小石子，往院墙外扔去。石子划过暮色，远处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有人被砸中了，却没敢作声。
“怕他们知道你的能力不是血月所赐？还是怕他们发现，你比那些带异能标记的人更厉害？”
小林猛地抬头，撞上周显的目光。
城主的眼里没有探究，只有种了然的平静，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磐石城的城墙，是石头垒的，不是异能者的名字垒的。”
周显蹲下来，和他平视，“半年前血月刚过时，有人说只有异能者能守得住城，结果呢？守在最前面的，是扛着锄头的农户，是提着剪刀的裁缝，是抱着孩子的妇人。”
他指了指菜地里的幼苗，“你种的这些东西，能挡异兽，能护着南巷的人，这就够了。至于是土法子还是异能，重要吗？”
晚风穿过院门，吹得菜地里的嫩芽轻轻摇晃。
小林捏着那粒铁线藤种子，指尖的震颤好像传到了心里，让那些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开了些。
“可陈长老他……”
“他会想通的。”周显站起身，拍了拍他的后背，“等他想明白，你种的豌豆能比风刃更快射穿毒蝎的眼睛，你栽的坚果能比土盾更牢地挡住岩蜥王，这些比任何解释都管用。”
他看了眼天色，“我得回城主府了，今晚有批粮食要从南城门运进来，得盯着点。”
小林跟着站起来，把木盒抱在怀里：“我送您。”
“不用。”周显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对了，库房的老李说你最近领的种子多，让他给你留了间偏房，专门放种子用。以后别把种子塞在怀里了，磨坏了可惜。”
小林一愣，才发现自己一直下意识地把种子袋往怀里按，布袋的边角都磨得起了毛。
他望着周显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忽然明白过来——城主什么都知道。
知道有人在跟踪他，知道库房的种子对不上数，甚至知道他总把种子藏在怀里。
可他什么都没问。
院墙外的阴影里，那道灰影还在，却像是被周显刚才那粒石子砸怕了，缩在砖缝里一动不动。
小林低头看着怀里的乌木盒，铁线藤的种子在里面安静躺着，仿佛也在等待破土而出的时刻。
他转身走进屋，把木盒放在桌上，又从怀里掏出那个磨坏了边角的种子袋。
袋子里还剩些豌豆种子，是早上从库房领的，他没种在菜地里，而是藏了起来。
系统面板上，【豌豆射手】的图标已经亮到了等级5，旁边的小字写着“可进阶”，需要更多的种子作为“能量载体”。
以前他总怕被人发现系统的秘密，连召唤植物都要偷偷摸摸，可刚才周显说的那句“能护着人就够了”，像颗种子落进了心里，慢慢发了芽。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咚——咚——”，一共三下，是三更天了。
小林吹熄油灯，躺在床上，听着院墙外那道灰影悄悄退走的动静，忽然觉得没那么怕了。
陈长老要查，就让他查吧。
掠夺派要找麻烦，他就用豌豆射手射穿他们的喉咙。
异兽潮再来，他就种满坚果墙，让城墙比磐石还硬。
只要守着南巷的人，守着罗炎递来的那壶酒，守着周显放下的这个木盒，守着自己心里那点想让大家好好活下去的念头，就算背后有再多双眼睛盯着，又有什么关系？
夜色渐深，偏院的菜地里，那株刚种下的粟米幼苗，在月光下悄悄拔高了一些，叶片上的露水反射着微光，像撒了把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