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田镇的集市上,总蹲着个圆脸小子,名叫瓜蛋。他挑的西瓜不是生得发涩,就是熟得烂心,十回有九回被买主骂。瓜农们见了就笑:“蛋娃的眼,还不如地里的蝼蛄!再挑错,就去跟瓜秧睡!”
这天瓜蛋去杂货铺换挑瓜刀,在个破竹篮里摸到半个旧瓜瓢,红瓤黑籽,蒂把处刻着个“甜”字,看着比他啃剩的瓜皮还寒碜。掌柜说:“这是前清种瓜把式的物件,五文钱拿走,好瓜一挨就冒甜水。”
瓜蛋捏着瓜瓢回了瓜棚,扔在草垛上。半夜他被“滴答”声弄醒,举着油灯一看,那瓜瓢自己在转,红瓤里渗出蜜汁,在地上画出个“虫”字,瓜蒂边站着个戴草帽的老汉影子,捏着瓜藤骂:“傻小子,东头那片瓜生虫了!”
“活的?”他吓得差点把油灯扣瓜瓢上,影子突然直腰,声音甜得像蜂蜜:“瞎咋呼啥?我是道光年间的瓜农,名叫瓜老甜,种了一辈子西瓜,最后一回摘瓜摔进粪坑,手里还攥着这瓜瓢呢,魂就附在上面了。”
瓜蛋摸着瓤里的黑籽,瓜瓢凉得能冰着舌头。“你会挑瓜?”瓜老甜的声音带着股得意:“不光会挑,还能闻见瓜的脾气,谁的瓜藏着苦,谁的秤玩着猫腻,我这瓜汁一涩就知道。”
第二天贩瓜的刘滑头来收瓜,说“熟度够的给三成价”。瓜蛋刚要捡裂皮瓜,旧瓜瓢突然自己滚过去,往个青里透黄的西瓜上蹭,瓤汁在瓜皮上写出个“欺”字——原是刘滑头的秤砣灌了铅,看着称了十斤,实际少给两斤还多。
“这瓜不卖你!”瓜蛋把西瓜抱回来,刘滑头骂骂咧咧地走了,转天就听说他收的瓜全是生的,在半路就烂了半车。
瓜蛋拍着瓜瓢笑,瓜老甜在影里“滴答”滴了滴蜜汁,像是在说“该”。
打这起,瓜瓢成了瓜蛋的“活糖度计”。
有回张奶奶来买瓜,说要给生病的孙子熬瓜汤,掏出来的钱刚够买半个小瓜。瓜蛋刚要捡最小的,瓜瓢突然“滴答”往最大的“地雷瓜”上跳,瓤里的籽排出个“赠”字——原是张奶奶年轻时帮瓜老甜浇过旱,当年救了半亩瓜田。
“这瓜送您,”瓜蛋用草绳捆好,“保准甜得能蘸馍。”张奶奶的孙子喝了三回瓜汤,竟能坐起来玩了,特意让奶奶送来双纳好的布鞋,说:“这瓜里有股救命的甜。”
瓜田边有个卖瓜花饼的姑娘,名叫瓜花,总系着块油布围裙,烙的饼香得能勾来蜜蜂。她爹原是嫁接能手,三年前被人诬陷用生瓜换熟瓜,气病在床,瓜花就靠烙饼换钱,每天等瓜蛋收摊,给他装两个热乎饼,饼里总多搁把芝麻。
这天瓜花又来送饼,红着眼说:“那诬陷爹的瓜贩,现在开了‘甜如蜜’瓜行,用的还是咱家的嫁接方子,连招牌上的瓜都画得一模一样。”瓜蛋刚要叹气,瓜瓢突然“滴答”往瓜行的地窖方向滚,瓤汁在地上画出个“秘”字,还点了点墙角的瓦罐——是说真方子藏在瓦罐里,浸着瓜汁防虫蛀。
“去地窖找瓦罐!”瓜蛋拉着瓜花往瓜行跑,瓜老甜的声音在瓜瓢里喊:“我闻着那罐里有瓜蒌味,是你爹泡方子用的!”俩人果然在瓦罐里摸出油纸包,上面记着嫁接的关键火候,比瓜贩的方子甜上三成。
瓜花拿着方子去说理,那人红着脸赔了钱,她爹的病也渐渐好了。瓜花给瓜瓢缝了个布套,上面绣着片瓜田,比画的还精神。瓜瓢“滴答”蹭了蹭布套,像是在笑。
麻烦找上门是在伏天。被揭了短的瓜贩有个兄弟当了税吏,说瓜蛋用“妖瓢”坏他生意,带着衙役来抢瓜瓢,要剁碎了喂猪。“这是辨甜苦的宝贝!”瓜蛋把瓜瓢攥得死紧,衙役举着棍子就打。
瓜瓢突然“啪”地炸开,红瓤变成无数甜汁,在空中拼出税吏倒卖官瓜的黑账,连他哪年哪月偷了多少贡瓜,藏在哪个粮仓的夹层里,都看得清清楚楚。“你糟践了多少好瓜,还好意思抢瓜瓢?”瓜老甜的声音像炸雷,震得衙役们直捂耳朵。
周围的瓜农都围过来,举着扁担骂,税吏带着衙役灰溜溜地跑了,连掉在地上的算盘都忘了捡。
瓜蛋用税吏赔的钱,在村口盖了个“辨瓜堂”,教乡亲们挑瓜种瓜,瓜花的爹也来帮忙教嫁接,父女俩一个烙瓜饼一个管账。瓜瓢摆在堂中央,谁来学本事都要先让瓜瓢“尝”一尝,说经它辨过的瓜种,结出的瓜能甜透心。
有天夜里,瓜瓢突然不滴汁了,红瓤慢慢变成深褐色。“我要走了,”瓜老甜的声音越来越弱,“看着你们把甜日子过下去,我也算对得起这双手了。”瓜蛋和瓜花抱着瓜瓢掉眼泪,瓜蒂最后渗出滴蜜汁,在地上凝成个“甘”字,才慢慢干了。
第二天早上,瓜瓢变成了块普通的干瓜瓤,再也不会自己动了。
瓜蛋把瓜瓢装在玻璃盒里,摆在辨瓜堂最显眼的地方。他挑瓜的本事越来越神,买瓜的人都说,经他手的瓜,闭着眼买都甜。有回孩子们围着玻璃盒问:“蛋哥,这瓢真能自己辨甜瓜?”他摸着干瓤笑:“它辨的不是瓜,是人心。心里装着实在,生瓜也能种出甜;人要是存着厚道,再苦的日子也能酿出蜜。”
风从堂屋的窗缝钻进来,吹动瓜瓢“沙沙”轻响,像是瓜老甜在哼种瓜谣,又像是无数西瓜在田里滚,听得满镇的瓜香都带着暖意,把瓜田镇的日子,过得甜甜蜜蜜,喜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