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盘巷的杂货铺里,有个管账的姑娘,名叫糊涂账。她记的账不是多写个零,就是少画个勾,上月的欠账能记到明年。掌柜的敲着算盘骂:“你这账本,怕是浸了浆糊!再记错,就去扫灶台!”
这天糊涂账去旧货摊找笔墨,在个破书柜里摸到本旧账本,宣纸泛黄,线装的书脊松了线,封面上写着“人情簿”三个字,墨迹洇得像朵云,看着比她撕了又改的账册还寒酸。摊主说:“这是前清掌柜的物件,五文钱拿走,记的情分比银子还准。”
糊涂账揣着账本回了铺,压在柜台底下。半夜她被“沙沙”声弄醒,点上油灯一看,那账本自己在翻页,笔尖悬在半空写字,墨迹在纸上开出朵梅花,账页上还坐着个戴瓜皮帽的掌柜影子,拨着算盘说:“傻丫头,张寡妇的欠账早该勾了!”
“活的?”她吓得差点把砚台扣账本上,影子突然抬头,声音润得像浸了水:“瞎咋呼啥?我是同治年间的掌柜,名叫钱记情,记账时总把穷苦人的欠账抹了,被东家赶出门,临死还攥着这账本呢,魂就附在上面了。”
糊涂账摸着泛黄的纸页,宣纸软得像棉絮。“你会记账?”钱记情的声音带着股暖意:“不光会记,还能算出情分,谁欠着钱却存着善,谁付了账却藏着恶,我这笔尖一涩就知道。”
第二天屠户李二愣来买酒,扔下两吊钱就走。糊涂账刚要记账,旧账本突然自己翻开,在李二愣的名字下画了个笑脸,旁边还多出行小字——原是他今早送了斤肉给孤寡的刘奶奶,分文未取。
“这酒算我请的!”糊涂账把钱塞回去,李二愣红着脸挠头:“咋好意思……”账本在柜台下“沙沙”翻了页,像是在笑。
打这起,账本成了糊涂账的“活良心”。
有回街尾的王秀才来赊米,说等乡试中了就还。糊涂账刚要犹豫,账本突然“沙沙”写出他的名字,旁边画着支毛笔——原是他夜里帮街坊写家书,分文不取,光砚台就磨穿了三个。
“尽管拿!”糊涂账舀了满满一袋米,王秀才作揖道谢,账本在旁“沙沙”轻响,像是松了口气。
杂货铺隔壁有个磨剪刀的小伙,名叫铁刃,总背着个木箱走街串巷,磨的剪刀快得能裁云。他娘原是绣娘,三年前染了重病,铁刃就靠磨剪子攒药钱,每天等糊涂账收摊,给她磨把菜刀,刀背上总刻着朵小兰花。
这天铁刃又来送菜刀,红着眼说:“药铺掌柜涨了药价,说再付不出钱就停药。”糊涂账刚要叹气,账本突然“沙沙”翻到药铺掌柜的名字,上面记着笔旧账——十年前掌柜落难,是铁刃爹给了他五两银子救急。
“去跟他提当年的事!”糊涂账把账本递过去,钱记情在账影里说:“我记着那笔银子,他准不好意思再涨价。”铁刃果然拿回了药,掌柜还说以后药钱分文不取,就当还当年的情。
铁刃给账本做了个布封套,上面绣着把小算盘,比画的还周正。账本“沙沙”蹭了蹭布套,像是在夸“手巧”。
麻烦找上门是在腊月。被断了财路的药铺掌柜有个兄弟当了税吏,说糊涂账用“妖账”煽动百姓欠账,带着衙役来抢账本,要烧了它抵债。“这是记情分的本!”糊涂账把账本抱在怀里,衙役举着棍子就打。
账本突然“哗啦”展开,纸页在空中连成串,显出税吏十年前偷换赈灾粮的黑账,连他哪年哪月克扣了多少孤儿的口粮,藏在哪个地窖,都记得明明白白。“你欠着百姓的救命粮,还好意思管别人欠账?”钱记情的声音像春风化雨。
周围的街坊都围过来看,税吏的脸白得像纸,带着衙役灰溜溜地跑了,连掉在地上的令牌都忘了捡。
糊涂账用税吏赔的钱,在铺子里设了个“情义柜”,谁有难处都能来赊东西,铁刃的娘也渐渐好了,常来帮忙看店。账本摆在情义柜上,谁来赊物都要先看看,说这账本记的不是钱,是人心。
有天夜里,账本突然不响了,纸页的颜色慢慢变深。“我要走了,”钱记情的声音越来越弱,“看着你们把情分传下去,我也算对得起这账本了。”糊涂账和铁刃抱着账本掉眼泪,最后一页显出个“暖”字,才慢慢合上。
第二天早上,账本变成了本普通的旧宣纸册,再也不会自己写字了。
糊涂账把账本裱起来,挂在情义柜最显眼的地方。她记的账越来越清,街坊们都说,经她手的账,欠着的也舒心,还了的更暖心。有回孩子们围着账本问:“账姐,这本能自己写字?”她摸着纸页笑:“它记的不是银钱,是情分。心里装着别人的难,一文钱也能暖透心;人要是存着善,欠着账也比富汉强。”
风从铺门的缝隙钻进来,吹动账本“沙沙”轻响,像是钱记情在翻页,又像是无数情义在纸上流淌,听得满铺的杂货都带着暖意,把算盘巷的日子,算得热热闹闹,暖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