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
北风哨外的荒原上,气氛凝重得仿佛连空气都结了冰。
三千鞑靼骑兵列成了三个整齐的方阵,黑压压地铺满了视野。前锋是一千轻骑兵,手持弯刀和骑弓,马匹并未披甲,显得灵活轻快;中军是一千五百人的重骑兵,也就是传说中的“怯薛军”铁浮图,人马皆披重甲,连马眼都蒙着铁网,只露出鼻孔喷着白气,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座座移动的铁塔;后阵则是五百人的督战队和辎重,护卫着那面绣着金色狼头的主帅大旗。
旗帜下,铁伐身披金漆山文甲,胯下骑着一匹神骏无比的汗血宝马,目光如鹰隼般盯着前方那座看似简陋的石寨。
“区区几百个流民,也敢挡我大军?”铁伐冷哼一声,手中的马鞭指向前方,“传令,轻骑兵两翼包抄,弓箭压制!铁浮图正面冲锋,给我把那座寨子踏平!”
“呜——呜——呜——”
低沉苍凉的牛角号声响彻荒原。
随着号令,一千轻骑兵如同两股灰色的旋风,从两翼呼啸而出。他们并不急于接近,而是在距离寨墙两百步的地方开始绕圈,一边奔驰一边向寨内抛射箭矢。
这是鞑靼人的拿手好戏——曼古歹战术。
然而,这次他们失算了。
“放!”寨墙上,周砚一声令下。
并不是箭矢,而是一阵沉闷的轰鸣声。十几门早已架设好的“榆木炮”同时开火。
这种土炮虽然简陋,但装填的是特制的“霰弹”——也就是碎铁片、小石子混合着火药。在一百五十步的距离内,这种扇面打击简直就是轻骑兵的噩梦。
轰!轰!轰!硝烟弥漫中,无数碎铁片如同暴雨般泼洒向奔驰的骑兵。
鞑靼人的轻骑兵虽然机动性强,但在这种密集的覆盖打击下根本无处可躲。战马嘶鸣,骑士惨叫,原本整齐的绕射阵型瞬间被打得七零八落。几十名骑兵连人带马被打成了筛子,倒在血泊中。
“这……这是什么妖法?!”铁伐瞳孔猛地收缩。他南征北战多年,见过明军的火铳,也见过佛朗机炮,但从未见过这种不用点火绳、爆发力如此恐怖的火器(实际上是利用了燧发装置引燃)。
“不管是什么,他们撑不了多久!”铁伐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铁浮图,冲!”
咚!咚!咚!战鼓擂动。一千五百名重装骑兵开始缓缓加速。大地开始颤抖,那沉重的马蹄声如同滚雷般逼近。
这种重骑兵冲锋,讲究的是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巨大的动能。一旦让他们冲起来,哪怕是坚固的步兵方阵也会被瞬间碾碎。
周砚站在寨墙上,看着那如海啸般涌来的钢铁洪流,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让你们尝尝沈云疏给你们准备的大餐。”
当铁浮图冲到距离寨墙三百步的时候,地面依然平整,没有任何异常。
两百步。
一百步。
就在铁伐以为这群流民已经被吓傻了的时候,异变突生。原本平整的地面突然塌陷了。
并不是那种简单的大坑,而是成片成片的塌陷。那些覆盖在陷阱上的薄木板和草皮根本承受不住重骑兵那巨大的分量,瞬间断裂。
咔嚓!噗嗤!无数战马发出了凄厉的嘶鸣。
它们的前腿深深陷入了那些只有碗口粗细的“梅花桩”坑洞里。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马腿瞬间折断,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后面的骑兵根本来不及刹车,直接撞上了前面的同伴,紧接着也被绊倒,或者陷入更多的坑里。
一时间,原本势不可挡的铁浮图方阵,就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瞬间人仰马翻,乱成了一锅粥。
“这……这是什么陷阱?!”铁伐看得目眦欲裂。他从未见过这种专门针对马腿的阴毒设计。
但这还不是最绝望的。
“点火!”寨墙上,沈云墨手持一支带火的火箭,对着下方那些早已预埋好的陶罐引线射去。
咻——!火箭精准地落入引线槽中。
嗤嗤嗤——导火索迅速燃烧,钻入地下。
轰!一声沉闷的爆响,并不是爆炸,而是——喷发。
埋在地下的陶罐纷纷破裂,里面的黑油在火药的助推下,如同黑色的喷泉般喷涌而出,瞬间被点燃。
呼——!一条长达数百米的火龙,在陷阱区腾空而起。
黑油燃烧产生的火焰极其猛烈,而且粘稠无比。一旦沾上,那是拍都拍不灭。
那些身披重甲、行动不便的铁浮图骑兵,此刻成了活生生的烤肉。他们在火海中挣扎、惨叫,但沉重的铠甲让他们根本无法起身逃离。战马更是被烧得发狂,在火海中乱踢乱撞,加剧了混乱。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臭味。“天罚!这是长生天的天罚!”
后面的鞑靼轻骑兵被这一幕吓破了胆,纷纷调转马头想要逃离这片地狱。
铁伐也被这恐怖的场景震慑住了。他的心在滴血,那可是一千五百名怯薛军啊!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啊!就这样,连敌人的面都没摸到,就折损了大半!
“撤!快撤!”铁伐嘶吼着,想要带领残部逃离。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后方突然传来了一阵喊杀声。
“杀啊——!”
那是林栖带领的尖刀小队,以及座山雕的一百多名熟悉地形的马匪。他们早已绕到了鞑靼大营的侧后方。
但这还不是最致命的。
最致命的是,他们每个人的马背上,都披着一张完整的狼皮。
在黄昏的逆光中,这群披着狼皮的骑兵,看起来就像是一群真正的野狼,从地狱中冲了出来。
“狼……狼神显灵了?!”
那些原本就惊魂未定的鞑靼士兵,看到这一幕,彻底崩溃了。在他们的信仰里,狼是神圣的图腾。如今图腾竟然向他们发起了攻击,这不仅是身体上的打击,更是精神上的摧毁。
“别慌!那是假的!是那帮流民假扮的!”铁伐挥舞着弯刀,砍翻了一个想要逃跑的百夫长,“给我顶住!”
但兵败如山倒。此时的鞑靼军心已散,哪里还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林栖手持滑轮弓,在乱军中如同幽灵般穿梭。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铁伐。
咻!一支破甲箭如同毒蛇般射出,直奔铁伐的咽喉。
铁伐毕竟是身经百战的猛将,在千钧一发之际本能地一偏头。
噗!箭矢射穿了他的左耳,带走了一片血肉。
“啊!”铁伐惨叫一声,捂着耳朵,鲜血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将军!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几名亲卫拼死护住他,架着他往外冲。
林栖冷冷地看着逃窜的铁伐,没有追击。他的任务是制造混乱,而不是单挑。
“穷寇莫追。”寨墙上,沈云疏放下了望远镜,神色平静。
这一战,栖雁坳不仅守住了,而且给了鞑靼人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
战后的北风哨,依旧弥漫着硝烟。
清理战场的工作比上次更加繁重。那些被烧毁的重甲虽然可惜,但融化后依然是上好的铁料。至于那些幸存下来的战马,更是无价之宝。
“云疏姐,这次咱们发大财了!”山猫一脸黑灰地跑过来,兴奋得像个孩子,“光是没受伤的战马就有五百多匹!还有那些重甲,虽然烧坏了不少,但有些修修还能用!咱们的重骑兵有着落了!”
沈云疏微笑着点了点头,但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
她知道,铁伐虽然败了,但他毕竟是右贤王的人。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鞑靼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来的,恐怕就不是三千人,而是三万人了。
“我们要加快速度了。”沈云疏转头对周砚说道,“把这些缴获的物资尽快运回栖雁坳。工坊那边要加班加点,把那种‘黑油弹’量产出来。另外,北风哨的防御还要加强,要修筑第二道、第三道防线。”
“明白。”周砚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不过,在那之前,我想我们该去见见我们的‘新朋友’了。”
“新朋友?”沈云疏一愣。
“那边。”周砚指了指战场边缘。
只见一队穿着大邺边军号衣的骑兵,正缓缓向这边走来。领头的正是上次那个卖情报的赵铁柱。但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面白无须、神色倨傲的中年将领。
“那是……江临府守备,王猛。”周砚低声介绍道,“是个贪得无厌的主,也是苏文的顶头上司。”
沈云疏眯起眼睛。
打了胜仗,这帮官老爷终于坐不住了,这是来摘桃子,还是来找茬?
“走,去会会他。”沈云疏整理了一下衣甲,翻身上马,“看看这位守备大人,是想当我们的朋友,还是想当我们的敌人。”
……
两军阵前。
王猛骑着高头大马,居高临下地看着沈云疏,眼中满是审视和不屑。
“你就是那个沈云疏?”王猛傲慢地开口,“听说你手里有不少那种……能爆炸的玩意儿?交出来吧,本将军可以免你私藏军械之罪,还能保举你个‘游击将军’的虚衔。”
沈云疏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小丑。
旁边的赵铁柱有些尴尬,悄悄拉了拉王猛的衣袖:“大人,这沈当家可是刚灭了铁伐三千怯薛军……”
“那又如何?”王猛一甩袖子,“那是运气!本将军的大军一到,区区流民还能翻天不成?沈云疏,识相的就把火药配方和黑油的来历交出来,否则……”
“否则怎样?”周砚策马而出,手中的雁翎刀虽然还在鞘中,但那股杀气已经让王猛身下的马不安地退了两步。
“否则本将军就治你个通匪之罪!把你们这寨子平了!”王猛色厉内荏地吼道。
“平了我们?”沈云疏终于开口了,声音清冷,“王大人,您大概忘了,刚才那三千鞑靼人是怎么死的。”
她轻轻一挥手。
身后寨墙上,几十门榆木炮齐刷刷地转动炮口,对准了王猛的队伍。沈云墨和护卫队员们手持火把,站在引线旁,只等一声令下。
“你……你想造反?!”王猛吓得脸色惨白,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我不想造反,我只想活着。”沈云疏淡淡道,“王大人,我们是来帮忙的,不是来当奴才的。您可以跟我们谈生意,也可以跟我们谈合作。但如果您想抢,那就问问我身后的兄弟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
五百名刚刚经历过血战的栖雁坳战士齐声怒吼,声震云霄。那股冲天的煞气,让王猛带来的几百名边军都感到一阵胆寒。
王猛咽了口唾沫,终于意识到,眼前这块骨头,不仅硬,而且烫嘴。
“好……好!”王猛咬着牙,“算你狠!咱们走着瞧!”
说完,他调转马头,灰溜溜地带着人走了。
赵铁柱临走前,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沈云疏,眼中既有敬畏,也有某种复杂的意味。他知道,这北地的天,真的要变了。
看着远去的官兵,周砚冷笑一声:“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结下就结下吧。”沈云疏不在意地笑了笑,“反正咱们也没指望靠他们过日子。只要咱们自己够强,谁也别想动我们。”
她转过身,看着身后这片染血的土地,和那些依然屹立不倒的兄弟们。
“回家!庆功!”
夕阳下,栖雁坳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那只展翅的鸿雁,仿佛正要冲破这乱世的阴霾,飞向更广阔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