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隧洞工区与岩石和黑暗进行着寸土必争的拉锯战时,“鹰嘴涧”工程另一条战线上,一场同样充满挑战但风格迥异的战斗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二工区,两座横跨深沟的木质渡槽,正从图纸和计算中走出来,逐渐在山水之间展现出它们宏伟而质朴的身姿。如果说隧洞是向山体内部的坚韧掘进,那么渡槽就是向空中伸展的巧妙跨越。
基础之战:稳如磐石
渡槽建设,始于深沟之底。巨大的石砌墩台是渡槽的脚,必须深深扎根于稳固的基岩之上。每一处墩台位置都经过精心选择,既要符合线路要求,又要避开沟底可能的洪水冲刷和松散堆积物。
开挖基础是第一步。沟底往往乱石嶙峋,夹杂着泥沙。工人们用钢钎、大锤,甚至动用少量炸药,一点点将浮土和松软层清除,直到露出坚实的基岩面。然后,石匠们上场,按照放好的线,开始用巨大的、手工凿打的条石,一层层浆砌起敦厚的墩台。
砂浆是用石灰、黄土和少量水泥(极其珍贵,只在关键部位使用)混合而成。每一块石头都要摆放平整,缝隙用砂浆填满捣实。墩台的垂直度、平整度要求很高,因为这将直接关系到上部木制槽身的安装精度和受力均匀。老师傅们拿着铅垂线和水平尺,不断检查校正,嘴里念叨着祖传的口诀:“上线要对准,下线要卡死,中间砂浆要饱满满……”
巨大的条石需要人力抬运,在陡峭的沟坡上,喊着整齐的号子,一步步挪动。汗水浸透了衣衫,肩膀磨出了血印,但没有人退缩。因为他们知道,这墩台每砌高一层,渡槽距离飞架沟壑就更近一步。
木作华章:巧夺天工
当墩台砌筑到预定高度,准备好的巨大木材(主要是坚韧耐腐的松木和榆木,经过阴干和初步防腐处理)开始被运抵现场。木工排的师傅们,迎来了大展身手的时刻。
渡槽的槽身设计为矩形断面,由厚重的侧板、底板和支撑梁枋组成,全部采用榫卯结构和铁件(熟铁打制的蚂蟥钉、扒锔等)加固。这要求极高的木工技艺。在临时搭建的工棚里,电锯声(一台老旧的、靠柴油机带动的圆锯)、刨子声、凿子声响成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木材的清香和桐油、防腐剂的味道。
老师傅们带着徒弟,对照着放样图(按比例放大画在地上的“地样”),精心加工每一根梁、每一块板。榫头要方正严密,榫眼要位置准确、深浅合适。关键的受力部位,还要用钻子打眼,穿入铁销或嵌入硬木楔。所有木材的结合面,都涂上厚厚的热桐油或防腐油脂(混合了阿卜杜勒提供的植物配方)。
加工好的木构件被编号,等待吊装。这是一项极其危险和需要精密配合的工作。没有大型起重机,全靠“土办法”:在沟两岸树立起高大的“人字扒杆”(由粗大的圆木捆绑而成),配上滑轮组和绞盘(手动或畜力牵引),将沉重的木构件缓缓吊起,移动到墩台上方,再由工人们喊着号子,用撬棍和绳索微调,对准位置,慢慢落下。
第一段槽身准确就位,与墩台顶面的石榫(预先凿好的凹槽)吻合时,现场爆发出热烈的欢呼。这成功的第一吊,极大地鼓舞了士气,也验证了施工方案的可行性。
民族智慧的融合
在渡槽建设中,阿卜杜勒部落的贡献尤为突出。他们不仅提供了驮运木材石料的畜力,更重要的是,带来了许多适应本地环境的传统智慧。
部落里的老木匠,对处理本地木材有着独到的经验。他们指出,某些木材的纹理方向会影响其抗弯强度,建议在加工时注意;他们传授了用火烤法微调木材弯曲度的技巧,用于制作一些有弧度的构件。
针对木材在潮湿山沟中容易腐朽的问题,他们提供的几种植物熬制的汁液,与桐油混合后,防腐防虫效果似乎更好,且气味不那么刺鼻。虽然其科学原理不明,但经过小范围试验后,被谨慎地推广使用。
在吊装过程中,部落的年轻人身手矫健,善于在高空和险峻地形作业,他们与工程营的战士密切配合,承担了许多需要胆大心细的关键操作。巴图的侄子,一个叫艾尔肯的小伙子,因为眼力准、手稳,成了吊装指挥的得力助手。
这种汉族技术与少数民族经验的深度融合,不仅提高了工程质量和效率,更在并肩劳动中进一步加深了民族之间的情谊。休息时,互相学习语言,分享食物和故事,其乐融融。
质量与安全的弦始终紧绷
渡槽是高耸的空中结构,质量与安全是压倒一切的生命线。指挥部对此有着极其严格的要求。
每一道工序都有专人检验。基础开挖深度和岩质必须经技术员签字确认;每一层墩台砌筑完毕,必须测量垂直度和平整度;每一根木构件加工完成,必须检查榫卯配合和防腐处理;每一次吊装,必须由经验最丰富的老师傅统一指挥,反复确认绳索、滑轮、绞盘和扒杆的安全状态。
安全措施细致入微。高空作业必须系安全带(用结实绳索自制);沟底和可能坠物的区域设置警戒线;每天开工前进行安全交底,收工后进行安全检查。秦湘云的服务队特别加强了对高空作业人员的健康监测和心理疏导,防止因长时间紧张和疲劳导致失误。
一天,在吊装一段侧板时,负责拉一根稳住绳索的战士脚下突然一滑,眼看沉重的侧板就要失控摆动。千钧一发之际,旁边的艾尔肯猛地扑过去,用身体死死压住滑动的绳索,双手瞬间被粗糙的麻绳勒得鲜血直流,但侧板被稳稳拉住,避免了一场可能砸伤下方人员或损坏构件的事故。事后,艾尔肯只是简单包扎了伤口,憨厚地笑道:“没事,皮外伤。东西没坏就好。”这件事,让所有参与建设的汉族同志对这位沉默寡言的少数民族兄弟,肃然起敬。
“长虹”初现
随着一段段槽身被精准地吊装、连接、固定,两座渡槽如同两条灰色的“长虹”,逐渐在翠绿的山谷间显现出清晰的轮廓。它们没有现代钢筋混凝土结构的轻盈与精巧,却自有一种粗犷、质朴、与山川浑然一体的力量感。木质的纹理在阳光下清晰可见,石砌的墩台稳如磐石,静静地横跨在奔腾的溪流之上。
当最后一段槽身合龙,工人们站在已具雏形的渡槽上,望着脚下深涧和远处绵延的群山,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豪感油然而生。这是他们用最原始的工具、最坚韧的意志、融合了不同民族的智慧,亲手创造出来的奇迹!
宋书羽和王团长(再次亲临现场)站在即将完工的1号渡槽上,抚摸着那还带着斧凿痕迹的木栏杆,心潮澎湃。
“了不起啊!”王团长感慨,“同志们,这就是人定胜天!这就是我们独立一团敢想敢干、能干成事的精神!”
宋书羽则更关注未来:“渡槽主体完成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进行全面的质量检查、防水密封处理(在接缝处填塞麻丝、浇灌沥青)、以及最后的防腐加强。必须确保它未来几十年都能安全可靠地输水。”
渡槽飞架,不仅连通了物理上的沟壑,更连通了信心与希望。它和深处正在艰难贯通的隧洞一样,都是“鹰嘴涧”水电工程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都是独立一团建设者们向大自然递交的、用汗水与智慧书写的答卷。当水流未来某一天通过这些“空中走廊”奔向水轮机时,这跨越的,将不仅仅是空间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