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水渠内阴暗潮湿，恶臭几乎凝成实质。陈远一行人屏住呼吸，在及膝的污水中艰难前行，每一步都需极力控制，避免发出过大声响。头顶上，绿营兵搜查的喧嚣声、呵斥声隐约可闻，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快！这边！”王五在前引路，他对这种城市暗巷结构有着天生的敏锐。
约莫半柱香后，前方出现微弱光亮，隐约能听到水流声。众人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出口被生锈的铁栅栏封住，但底部有几根栏杆早已腐蚀断裂，刚好容一人匍匐通过。
钻出排水口，外面是一条绕城的小河，位置已是城南偏僻处。众人顾不上浑身恶臭，迅速潜入河边芦苇丛中。
“清点人数！”陈远低喝。
“大人，都在！”
“检查装备，弓弦、火药注意防水！”
简单的整顿后，陈远不敢耽搁：“放弃原定路线，绕城向西，直接返回张官营！王五，前出侦察，避开所有官道和关卡！”
“是！”
一行人如同惊弓之鸟，凭借着王五高超的侦察技巧和对地形的熟悉，在乡野小径间穿梭，专挑荒僻难行之路。渴了喝口山泉，饿了啃点被污水泡软的干粮，不敢生火，不敢停留。
直到第二天下午，远远望见张官营那片熟悉的残垣断壁时，所有人才稍稍松了口气。
“大人！是大人回来了！”村口的暗哨发现了他们，兴奋地低呼。
李铁柱带着人急匆匆迎了出来，看到陈远等人狼狈的模样，大吃一惊：“大人，你们这是……”
“遇上点麻烦，无妨。”陈远摆摆手，打断他的询问，目光扫过营地，“我们离开期间，可有异常？”
“没有，一切平静。就是……韩青他们一天前就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位姑娘，安排在最好的那间土屋里，赵老根在照料。”
陈远心中一动，林素问到了？比他预想的要快。
“王五，带你的人去换洗休息，加强警戒，尤其是通往南阳的方向。”
“李铁柱，带我去见她。”
那间被简单收拾过的土屋外，赵老根正端着药罐出来，见到陈远，连忙行礼。
“大人，您回来了。里面的姑娘伤势不轻，失血过多，又连日奔波，发热刚退，现在睡了。”
陈远点点头，示意他下去。他轻轻推开虚掩的木门，走了进去。
屋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土炕上，一个女子盖着破旧的军毯，侧身躺着，面容朝里，只露出一头乌黑却略显干枯的长发，以及小半边苍白的脸颊。即便是睡梦中，她的眉头也微微蹙着，带着化不开的疲惫与痛楚。
与一个多月前在黑风岭岩洞中初见时相比，她消瘦了许多，那份曾让他印象深刻的从容气度，此刻被深深的脆弱所取代。但即便如此，她身上那种不同于寻常女子的坚韧，依然未曾磨灭。
陈远没有惊动她，只是静静地站在炕边。就是这个女子，手握重宝，周旋于多方势力之间，险些丧命，最终却将一半的“希望”分给了仅有一面之缘的他。
是无奈的选择？还是精准的投资？
或许兼而有之。
他正欲转身离开，炕上的人却发出一声极轻的呻吟，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清澈却带着警惕的眼眸，在最初的迷茫之后，迅速聚焦在陈远身上。短暂的怔忡后，她挣扎着想坐起来。
“别动。”陈远上前一步，声音不觉放低了些，“你伤得不轻。”
林素问依言停下动作，靠在土墙上，微微喘息，目光复杂地看着他：“陈…哨官。”她的声音沙哑虚弱，“韩青…都告诉我了。多谢…守信。”
“各取所需罢了。”陈远拉过一张破凳子，在炕边坐下，“你的那份，韩青应该交给你了。”
“嗯。”林素问轻轻点头，眼神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不知是为了失去的铅码，还是别的什么。“那些册子…比铅码更重要。多谢。”
“举手之劳。”陈远看着她，“接下来有何打算？南阳你恐怕暂时回不去了。”
林素问沉默片刻，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天下之大，似乎已无我容身之处。”她抬起眼，看向陈远，目光中带着审视与一丝决绝，“陈哨官接下来，是要继续西进，驰援湖北？”
“军令在身，不得不为。”
“带上我。”林素问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对长毛内情、湖北地理，乃至各路人马盘根错节的关系，都比你们熟悉。我能帮你在这乱局中，找到一条活路，甚至……一条上位的路。”
她顿了顿，直视陈远的眼睛：“这，就算是我支付另一半‘货款’的…利息。”
陈远心中微动。这正是他想要的！一个熟悉敌情内幕、拥有特殊资源和情报网络的“向导”和“顾问”，价值远超那些冰冷的铅码。
“你的伤……”
“死不了。”林素问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给我一匹马，我撑得住。”
陈远看着她倔强而清亮的眼神，知道这不是逞强。他站起身：“好。你抓紧时间休息，我们很快就要开拔。”
他走到门口，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林姑娘，既上了我的船，希望你我都能…善始善终。”
说完，他推门而出，重新融入外面的光线下。
土屋内，林素问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紧绷的身体缓缓松弛下来，靠在土墙上，深深吸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
一个时辰后，靖安哨全员集结。
当陈远扶着依旧虚弱但已换上干净男子衣袍、用布巾包住头发的林素问出现在队伍前时，引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士兵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面容苍白却气质不凡的“少年郎”。
陈远没有解释，只是翻身上马，目光扫过全场：
“传令！目标湖北，全速前进！我们必须抢在期限前，追上张大人的主力！”
“是！”
马蹄踏起尘土，这支经历了分赃、危机与秘密合流的队伍，再次开拔。林素问伏在马背上，苍白的指节紧紧攥着缰绳，望向西南方层叠的山峦。陈远策马行在队首，猎猎山风卷起他褪色的号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