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甬道深处,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金属刮擦石壁的细响,如同索命的咒语,紧紧咬在苏轶(扶苏)等人身后。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只有手中火折子微弱摇曳的光晕,勉强照亮前方不到十步的逼仄空间。空气潮湿冰冷,混杂着岩石的土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远古的沉滞气息。脚下湿滑,时有突兀的石阶或塌陷的坑洼。
“快!他们追上来了!”老默低促的提醒在狭窄的通道内回响。
苏轶咬牙疾行,左臂在之前的冲撞中再次崩裂伤口,鲜血渗透了简陋的包扎,带来阵阵刺痛和眩晕感。但他不能停。阿衍紧跟着他,怀中死死抱着装有真正黑色金属板和星图皮卷的包裹,脸色苍白,呼吸急促。
甬道并非笔直,时而向下倾斜,时而蜿蜒转折,岔路偶现。他们没有地图,只能凭直觉选择较为开阔或有人工修整痕迹的主道。身后的追兵显然更加熟悉地形,或者有特殊的追踪手段,距离在缓慢而稳定地拉近。
“这样下去不行!”一名锐士喘息道,“必须想办法阻滞他们!”
老默眼中厉色一闪,向身旁两名手下打了个手势。三人默契地放缓脚步,落在队伍最后,迅速解下背囊,取出几枚特制的、带有延时机关的微型爆炸陶罐(云梦泽最后的库存之一),快速布置在通道拐角或狭窄处。
“走!”布置完毕,老默低喝,三人加速赶上队伍。
刚跑出不远——
“轰!轰隆!”
沉闷的爆炸声在身后甬道中接连响起,碎石崩落的声音和隐约的惨叫声被狭窄的空间放大,显得格外凄厉。爆炸引发了小范围的塌方,尘土混合着硝烟的气味滚滚而来。
追击的脚步声为之一滞。
“有效!”有人低呼。
“继续跑!别停!”苏轶喝道。他知道这只能拖延片刻,“黑鸮”的人不会轻易放弃。
果然,不到半炷香的时间,身后的声音再次响起,更加急促,还夹杂着愤怒的呼喝。对方显然被彻底激怒了。
甬道前方似乎变得开阔了些,火折子的光晕映照出湿漉漉的、布满青苔的岩壁,空气的流动也似乎加快,带着一股阴冷的水汽。隐隐有流水的声音传来。
“有水声!”阿衍精神一振。
苏轶心头也是一动。若有地下暗河,或许能找到其他出路,摆脱追兵。
他们加速向前,转过一个急弯,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石窟呈现在眼前。石窟中央,一条宽约两丈的地下暗河无声而迅疾地流淌着,河水黝黑,深不见底,散发着刺骨的寒意。河对岸,依稀可见另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唯一的通路,似乎就是渡过这条暗河。
但怎么过?没有船,没有桥。河水看起来冰冷湍急,贸然下水,凶多吉少。
就在他们迟疑的瞬间,身后的追兵已然逼近石窟入口!
“在那里!别让他们跑了!”尖锐的呼喝声中,数支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射来,钉在众人身旁的岩壁上,火星四溅!
“散开!找掩护!”老默厉喝,众人迅速扑向石窟边缘的岩石后。
“黑鸮”追兵约有二十余人,涌入石窟后,立刻扇形散开,弩箭如同飞蝗般覆盖过来,压制得苏轶等人抬不起头。对方训练有素,配合默契,显然打算将他们困死在这绝地。
“主公!我带人吸引他们,你设法过河!”老默急声道,眼中已有决死之意。
“不行!”苏轶断然拒绝。抛弃同伴,他做不到。
“看那里!”阿衍忽然指着暗河上游一处岩壁,那里似乎有一道极其狭窄的、被水流冲刷得光滑的石梁,斜斜伸向河对岸,大半没入水中,只在水流稍缓处露出些许脊背。“或许……可以试着过去!”
那石梁湿滑无比,且大部分隐没在漆黑冰冷的河水中,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但这是眼下唯一的生路。
“我试试!”一名擅长水性的锐士自告奋勇,将武器和背囊交给同伴,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向石梁摸去。他手脚并用,如同壁虎般贴在湿滑的岩石上,一点点向河中挪去。
然而,对面的“黑鸮”头领显然也发现了他们的意图。
“想跑?射那个探路的!”头领冷声下令。
数支弩箭立刻集中射向那名锐士!
“噗噗!”锐士闷哼一声,肩头和腿部同时中箭,身形一晃,勐地坠入漆黑的河水中,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被湍急的水流卷得无影无踪!
众人心头一寒。
“不能等了!”苏轶知道,再犹豫下去,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他看了一眼怀揣金属板的阿衍,又看了看老默和剩下的十余名锐士,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化为决绝。
“老默,你带一半人,向石窟深处那个小岔道佯动,吸引火力!阿衍,紧跟我!其他人,随我掩护,我们强冲石梁!”这是分兵诱敌,用一部分人的牺牲,为另一部分人争取渡河的机会。
老默深深看了苏轶一眼,没有废话,低喝一声:“跟我来!”带着五六名锐士,向着石窟另一侧一个不起眼的细小裂隙冲去,同时故意发出较大的声响,并向“黑鸮”阵中投掷出最后的爆炸陶罐。
“那边!别让他们熘了!”部分“黑鸮”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
“就是现在!冲!”苏轶大喝,率先从掩体后跃出,手中短剑拨打飞来的零星箭矢,向着石梁方向勐冲!阿衍和剩余七名锐士紧随其后,如同扑火的飞蛾。
箭雨再次密集起来,不断有人中箭倒下,惨叫声在石窟中回荡。一名锐士扑倒在苏轶身前,用身体为他挡住了致命的一箭。苏轶眼眶欲裂,却不敢停留,脚下发力,终于踏上了那湿滑冰冷的石梁!
河水刺骨,瞬间淹没了他的膝盖、腰部。水流的力量大得惊人,推扯着他的身体。他死死抓住石梁边缘凸起的岩石,艰难地向前挪动。阿衍紧跟在他身后,脸色惨白,嘴唇冻得发紫,却死死抱着包裹。
对岸,“黑鸮”的弩箭依然不断射来,落在他们身边的水中,溅起冰冷的水花。又有一名锐士被射中,松手落入激流。
苏轶咬紧牙关,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过去!一定要过去!
就在他即将抵达石梁中段,水流最急、石梁最窄处时,身后传来阿衍一声短促的惊呼!苏轶勐回头,只见一支弩箭深深钉入了阿衍的后心!少年身体一僵,怀中包裹脱手,眼看就要坠入河中!
“阿衍!”苏轶目眦欲裂,不顾自身危险,反手一把抓住坠落的包裹,另一只手死死拽住阿衍的手臂!
然而,阿衍的重量加上水流的冲击,让苏轶脚下勐地一滑!两人同时失去平衡,向着漆黑的河水中倒去!
“主公!”
“泽主!”
对岸和石梁起点处,传来惊骇的呼喊。
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口鼻,巨大的冲击力将苏轶和阿衍狠狠卷向黑暗深处。苏轶只来得及将包裹紧紧抱在怀中,另一只手仍死死抓着阿衍,随即便被无边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彻底吞噬。耳边只剩下隆隆的水声,和意识涣散前,那仿佛来自亘古的、暗河的呜咽。
追击的弩箭停止了。
“黑鸮”头领走到暗河边,望着漆黑湍急的水流,脸色阴沉。他派人试图沿着河岸向下游搜寻,但石窟很快到了尽头,暗河消失在坚硬的岩壁之下,不知通往何方。
“搜!沿河岸可能的出口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头领不甘地喝道。金属板和星图随着苏轶落入暗河,这是他们绝不能接受的结果。
而此刻,在冰冷黑暗的暗河激流中,苏轶紧抱着包裹和阿衍逐渐冰凉的身体,被无法抗拒的力量裹挟着,冲向完全未知的、更深的地底深处。
生与死,希望与毁灭,都在这条亘古流淌的暗河中,沉浮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