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师傅被秘密请到了“暗刃”的碰头点。
他是个干瘦的老头,背有点驼,但一双手却异常稳定,手指修长,指肚有长期摩挲金属留下的薄茧。他戴着一副用绳子拴着的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睛在看见桌上那个铜烟盒时,瞬间眯了起来,浑浊中透出专注的精光。
“这东西……有年头,但保养得不对。”钟师傅没急着碰,而是凑近仔细观察,“黄铜包浆是自然磨损,可这铰链轴和锁扣的缝隙,新得有点扎眼,像是近期被精心擦拭甚至调试过。”
王二娃简要说明了情况,强调了可能存在的机关危险。
钟师傅点点头,示意众人再退远些。他没有用王二娃提供的工具,而是从自己随身带的旧帆布包里,取出一套小巧精致的工具——各种型号的螺丝刀、镊子、探针,甚至还有一面带手柄的小巧放大镜。
他先用一块绒布垫在桌上,然后极其小心地将烟盒转移到绒布上。接着,他拿起放大镜,一寸一寸地检查烟盒表面,尤其是刻字的部分和边缘接缝。
“字是后刻的。”他看了半晌,笃定地说,“刀法和力度不匀,模仿老刻工,但火候差得远。目的是掩盖……”他用一根极细的探针,轻轻沿着“英名长存”的“存”字最后一笔的末端,向侧下方划去,探针在铜面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小凹陷处,遇到了阻力。
“这里有暗扣。”钟师傅低声道,额角渗出细汗,“不是寻常的弹簧扣,像是……机簧锁。”
他换了更细的工具,屏住呼吸,手腕稳如磐石,将工具尖端极其缓慢地探入那个微小凹陷,轻轻拨动。只听“咔”一声极轻微的脆响,烟盒侧面的铜皮,竟然弹开了一条头发丝般的细缝!
“果然有夹层!”铁蛋低呼。
钟师傅没有停,他用特制的薄刃沿着细缝慢慢撬动,动作轻柔得像在揭开蝴蝶的翅膀。片刻后,烟盒侧面的整块铜皮被小心取下,露出了里面复杂的结构。
众人凑近,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夹层里不是简单的空间,而是布满了细如发丝的铜丝、米粒大小的齿轮、以及几个形状奇特的微小金属片和陶瓷片,排列组合成一个精密的微型机械装置。装置中央,有一个豌豆大小、晶莹剔透的玻璃珠,里面封存着一点暗红色的液体。
“这是……水银?”陈知文惊疑道。
“是水银胆,平衡机关的核心。”钟师傅用镊子虚指了一下,“你们看这些铜丝和齿轮的联动。这个装置的设计非常巧妙,它依靠烟盒的角度变化和轻微震动来驱动。”
他小心地演示着:“当烟盒处于水平静止状态,比如放在桌上,一切安全。但如果被携带在身上,走路时的晃动,或者被拿起、打开、甚至只是倾斜超过一定角度……”他用镊子轻轻模拟了一个倾斜的动作,“水银胆会滚动,压迫这个簧片,带动齿轮,最终让这两根极细的铜丝接触。”
他指着装置末端两根几乎挨在一起的、闪着暗金色光泽的铜丝:“接触之后,这个小小的陶瓷片——我猜是某种压电材料——会产生一个微弱的电火花。电火花本身威力不大,但足以引燃旁边这个……”
他用镊子尖轻轻拨开一点缠绕的铜丝,露出下面一小撮被压缩成米粒大小的灰白色粉末。
“镁粉和某种氧化剂的混合物。”陈知文立刻认出来,“见火星就着,瞬间高温!”
“对。”钟师傅点头,“这点高温,足以引燃贴近它的东西,或者……作为信号。”他指着装置另一侧,一个更小的、被绝缘胶包裹的线圈,“这可能是个简易的电感或发射装置,高温触发它,或许能发出某种特定频率的震动或信号,去引燃别处的‘火耗子’。”
王二娃听得心头冰冷。这不仅仅是一个炸弹,更可能是一个定位和遥控的引爆触发器!敌人希望他随身携带,这样就能随时掌握他的大概方位(通过可能的信号发射),并在需要的时候,通过让他做出某个特定动作(比如突然奔跑、弯腰、甚至只是掏烟盒),来触发机关,要么直接伤害他,要么引爆别处预设的炸弹!
好阴险!好精密的设计!
“能拆除吗?或者……让它失效,但外表看不出?”王二娃问。
钟师傅沉吟片刻:“拆可以拆,但要完全恢复原样,不露破绽,很难。里面的机簧和水银胆一旦移动过,再装回去,细微的平衡就可能改变,容易被高手察觉。”他顿了顿,“不过,让它失效……倒有个取巧的办法。”
“什么办法?”
“水银胆怕冷。”钟师傅道,“如果能让里面的水银在低温下稍微凝固或粘滞,流动性变差,它对角度和震动的敏感度就会大大降低,甚至失效。而常温下,它又会慢慢恢复。只要不剧烈晃动或长时间倾斜,短时间内可能发现不了异常。”
“需要多低温度?”
“零下十几度,持续一两个时辰,应该就够了。”钟师傅道,“咱们山里夜里,地窖深处能达到这个温度。”
王二娃立刻有了主意:“铁蛋,找个小铁盒,里面放上冰块和盐,制造低温环境。钟师傅,麻烦您小心地把这个烟盒放进去,处理到确保机关暂时失效。然后,我们再把它‘还’回去。”
“还回去?”众人一愣。
“对,还回去。”王二娃眼中闪着冷光,“通过三营长媳妇的渠道,‘无意中’让她知道,这东西王团长很喜欢,但觉得太珍贵,转送给‘更需要的同志’了。比如……送给即将来视察的军区后勤部长。”
他看向钟师傅:“处理后的机关,失效状态能维持多久?如果……别人用力摇晃或者故意倾斜呢?”
“如果处理得当,维持三五天应该没问题。但如果是刻意的大力摇晃或持续倾斜,水银还是会动,只是反应慢些。至于故意触发……还是有可能。”钟师傅老实回答。
“三五天,够了。”王二娃道,“后勤部长几天后就到。我们把这份‘厚礼’,转赠给他。同时,严密监视,看谁会特别关注这份‘礼物’的动向,或者……试图去‘接收’它。”
“引蛇出洞?”铁蛋明白了。
“还要敲山震虎。”王二娃补充,“让‘影法师’知道,他的小把戏,我们不仅看穿了,还能拿来反制。逼他出招,或者……露出更大的破绽。”
“可这太冒险了!万一机关没失效透,或者对方有备用触发方式……”陈知文担心。
“风险是有,但比起让这个炸弹藏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或者让‘影法师’继续在暗处编织更毒的网,这个险值得冒。”王二娃决然道,“钟师傅,拜托您了,尽量处理得稳妥。铁蛋,安排绝对可靠的人,全程监控这份‘礼物’的流转和最终去向,确保在任何环节都不会伤及无辜。”
钟师傅郑重地点了点头,开始小心翼翼地进行低温处理。
王二娃则走到地图前,目光再次投向大同城,福安里,永乐戏院。
“影法师”……你的“礼物”我收下了,还准备了一份“回礼”。
就是不知道,你接不接得住。
福安里小院。
影法师轻轻抚摸着另一个完全相同的铜烟盒,听着手下的汇报。
“……烟盒已通过渠道送出,目前尚未有王二娃佩戴或使用的确切消息。”
“不急。”影法师淡淡道,“种子已经埋下,何时发芽,由我们决定。‘永州’的新货到了吗?”
“到了,今晚戏院后台交接。”
“很好。第二阶段,‘搭台’的工作,可以加快了。”影法师放下烟盒,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山鹰,收到我的‘请柬’了吗?好戏,就要开锣了。”
他端起早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却仿佛点燃了眼底深处,那一簇幽暗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