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戏院的后台,比前场更加拥挤和喧闹。油彩味、汗味、脂粉味混杂在一起。武生们在角落压腿吊嗓,旦角对镜细描眉眼,箱官忙着整理五花八门的戏服和刀枪把子。孙石头和赵黑子扮作来送柴火和修补桌椅的短工,跟着戏院管杂务的跛脚老刘混了进来。
两人都换了最不起眼的旧短打,脸上也抹了灰。孙石头背着一捆柴,赵黑子提着个破工具箱,眼睛却像扫描仪一样,迅速记录着后台的每一个细节。
“柴火搁那儿,桌椅在那边角上,有两张腿松了,你们弄弄。”老刘叼着烟袋,含糊地指了两个地方,就忙着去催场了。
孙石头放下柴,目光扫过堆积如山的戏箱、道具架,还有几个上了锁的小木柜。他的注意力被墙角一堆蒙着灰的旧帆布吸引,下面露出几个陶罐的边缘,旁边散落着些黑乎乎的粉末,空气中隐约有硫磺和硝石的味道。
赵黑子则蹲在那两张破桌子旁,假装修理,耳朵却竖得老高,听着周围人的闲聊。
“吴先生今晚还来吗?”一个画着白鼻头的小丑演员问旁边整理头面的老旦。
“来,老时间,二楼最里包厢。班主交代了,谁也不准上去打扰。”老旦压低声音,“听说……又要加新‘彩头’了,动静不小。”
“啧,吴先生这‘彩头’要求是越来越怪了,上次那‘红烟’,呛得我半天没喘上气……”小丑嘀咕着。
吴先生?包厢?新彩头?
孙石头和赵黑子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吴先生”,很可能就是目标!
赵黑子磨磨蹭蹭地修着桌子,眼睛却瞟向通往二楼的狭窄楼梯。楼梯口挂着个“闲人免进”的破木牌,但没人看守。
孙石头则借故找水喝,溜达到那堆帆布旁,用脚不经意地拨了拨,看清了陶罐上的几个模糊字迹——“永州炮仗坊”。炮仗坊?那是制作烟花爆竹的地方!他心头一震,装作被灰尘呛到,咳嗽着走开,指尖却极快地从地上沾了一点黑色粉末,藏进袖口。
两人不敢久留,修好桌子(其实只是胡乱钉了两下),跟老刘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戏院。他们没走远,在戏院斜对面一个馄饨摊坐下,要了两碗馄饨,继续观察。
散戏时分,人流涌出。过了约莫一刻钟,一个穿着藏青长袍、戴着眼镜的斯文中年人,不紧不慢地从戏院侧门走出,手里提着一个不大的黑色皮箱。正是孙石头他们听到的“吴先生”!
他没有叫车,而是步行,很快拐进一条小巷。
孙石头立刻放下碗,对赵黑子低语:“你盯着戏院,看还有谁跟他有关联。我去跟一段,远远的,看看他去哪。”说完,他抹了把嘴,像寻常路人一样,远远缀了上去。
王家屯,秘密碰头点。
陈知文熬得双眼通红,但精神亢奋。他面前摆着几个小碟子,里面是从爆炸物、老周屋里找到的碎屑、以及孙石头带回的黑色粉末样本。
“队长,有重大发现!”他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这些黑色块状物的主要成分,确实和舞台烟火爆竹所用的‘黑火药’基础成分(硝、硫、炭)有高度相似,但经过了特殊提纯和塑化处理,爆炸威力比普通黑火药大,而且更稳定,不易受潮,适合长时间隐藏。里面还掺杂了少量铝粉和镁粉——这是制造舞台‘闪光’和‘白烟’效果常用的东西!”
“也就是说,这些东西,很可能就是通过戏院的渠道,以制作‘舞台特效’的名义搞到的?”王二娃问。
“极有可能!”陈知文肯定道,“而且,老周屋里找到的那瓶氰化物,虽然本身和烟火无关,但它的包装瓶——那种特制的带螺纹密封的小玻璃瓶,在一些需要精密控制剂量的化学舞台效果制作中,也会用到!”
戏院,不仅是情报点,更是特种爆炸物和化学物品的供应渠道!
“另外,”陈知文指着孙石头带回的黑色粉末,“这粉末就是普通的劣质黑火药残渣,应该是他们配制或试验时洒落的。‘永州炮仗坊’这个来源,很重要。”
铁蛋也回来了,带来了对老周物品的进一步搜查结果:“在老周缝纫机抽屉的夹层里,找到一小张被裁下的报纸边角,上面只有一个词,是用铅笔写的——‘火耗子’。”
“火耗子?”王二娃皱眉。这像是个代号,或者某种物品的俗称。
“我问了被服厂几个老匠人,有人说,以前听跑江湖的说过,有些戏班子或者变戏法的,管那种能在人身上悄悄点燃、却不易察觉的小型引火装置,叫‘火耗子’。”铁蛋道。
火耗子! 王二娃脑中灵光一闪!老周缝进棉服的那些块状物,会不会需要配合这种“火耗子”来引爆?通过体温?摩擦?还是其他方式?
如果是这样,那么戏院不仅提供炸药,还提供引爆装置!“影法师”的“乙案”,是一个需要内外配合、技术性很强的精密刺杀计划!
“戏院……吴先生……火耗子……”王二娃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这个吴先生,很可能就是‘影法师’,或者是他手下的重要技术负责人。他在戏院以定制舞台特效为掩护,实际上在筹备针对我军指挥层的爆炸袭击!”
“孙叔那边有消息吗?”他问。
话音未落,孙石头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灌了一大碗凉水,才喘着气道:“跟到了!那个‘吴先生’,提着箱子,进了城南‘福安里’胡同的一个独门小院!我在外面盯了一会儿,他没再出来。院子看着普通,但门口干净,不像长久没人住。斜对面有个修鞋摊,摊主老是往院子那边瞟,可能是暗哨。”
“干得好!”王二娃眼中寒光闪烁,“盯住那个院子,但不要靠近。查清‘吴先生’的日常规律,以及他和戏院之间的具体往来。另外,查‘永州炮仗坊’的底细,看它和戏院、和这个‘吴先生’有什么关联。”
“铁蛋,你带人,秘密排查我们根据地内部,尤其是干部身边,有没有近期收到过任何可疑的‘小礼物’、‘新奇的玩意儿’,或者有没有人行为异常,比如特别怕冷、总想烤火之类的。”王二娃想到“火耗子”可能需要温度或摩擦触发。
“是!”
“陈知文,你继续深入研究‘火耗子’可能的技术原理,以及如何检测和防范。我们需要尽快拿出应对方案,不能再让敌人抢先一步!”
众人领命,分头行动。
王二娃走到窗前,望向漆黑的夜空。敌人的网,层层叠叠,技术手段超出寻常。但再狡猾的狐狸,总会留下痕迹。
戏院的后台,福安里的小院,“永州炮仗坊”……这些点,正在被一点点点亮。
而那个藏在眼镜后面的“吴先生”,你的戏,还能唱多久?
大同城,福安里小院。
吴先生——影法师——正坐在书房里,对着灯光,仔细检视着黑色皮箱里的东西。几管特制的胶状物,几排细如发丝的金属线,还有几个米粒大小、结构精巧的银白色金属豆。
“火耗子……”他拿起一颗金属豆,在指尖轻轻摩挲,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山鹰,你发现了棉服里的饵,很好。但真正的钩,你看清了吗?”
他打开怀表,再次看着王二娃的画像。
“下一个舞台,该为你搭好了。”
他轻轻合上怀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
猎人与猎物,都在阴影中,为下一回合,悄然准备着致命的招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