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服厂仓库。
铁蛋带着两个绝对可靠的“暗刃”成员，以“团部临时抽查冬季被装储备情况”为名，进入了库房。保管员老王头虽然疑惑，但见是铁蛋亲自带队，也没多问，只是拄着拐杖跟在后面。
库房里堆满了捆扎好的棉被、棉衣，还有大量裁切好的布料。空气里弥漫着棉絮和樟脑丸的味道。
“王大爷，最近新做的军官棉服在哪儿？”铁蛋装作随意地问。
“哦，在那头，刚做好一批，还没发下去。”老王头指向库房内侧几个木架子。
铁蛋走过去，架上整齐叠放着几十套深灰色的棉军服，领口有红色领章，质地比士兵服稍好。他随手拿起一件，翻看内衬。
普通的灰色细棉布，缝线紧密，没什么异常。他又拿起另一件，同样正常。
难道猜错了？王二娃的直觉很少出错。
“这批都检查过了？”铁蛋问老王头。
“查过了，老周手艺好，没得说。”老王头答道。
老周……铁蛋心中一动。“王大爷，老周这两天，有没有单独来仓库拿过东西？或者，有没有哪些衣服是他特别交代过的？”
老王头想了想：“单独拿东西……昨天晌午他倒是来过一趟，说上次看中一块黑棉布头，想找找还有没有剩的，给他闺女做个鞋面。我帮他找了会儿，没找着。特别交代的衣服……没有啊，都是按单子做的。”
黑棉布头？鞋面？铁蛋想起之前学徒的话，老周问过黑色细棉布。
他目光再次扫过架上的棉服，忽然，停在最里面那排的几件上。那几件叠放的方式似乎有点不同，更整齐，而且……位置有点过于靠里了，像是被人特意调整过。
“这几件，我看看。”铁蛋示意。
老王头上前，帮忙取下一件。铁蛋接过，入手微微一沉！
这不是棉服的正常重量！他脸色一变，迅速翻开内衬。里子依然是普通灰布，但用手指细细按压，能感觉到内衬和棉花之间，似乎夹着一层薄薄硬硬的东西，分布不均匀，主要集中在胸口、后背等要害位置！
他掏出匕首，小心翼翼地挑开一处缝线。里面露出的，不是棉花，而是一种黑乎乎的、质地紧密的块状物，正是秀芹发现的那种古怪材料！
“这是……啥？”老王头也惊呆了。
“炸药！或者引信！”铁蛋低吼，“快！检查所有衣服！特别是老周经手过的！”
几人迅速行动起来，将架上所有棉服，尤其是那几件位置特殊的全部取下检查。结果令人头皮发麻——整整七件军官棉服的内衬里，都被巧妙地缝进了这种黑色块状物！手法极其隐蔽，如果不是特意按压检查，根本发现不了！
这七件衣服，一旦被干部们穿上身……铁蛋不敢想下去。
“王大爷，这批衣服原本是要发给谁的？名单有吗？”铁蛋急问。
“有……有！在值班室！”老王头腿都软了。
“立刻去取！封锁仓库，不准任何人进出！你们俩，守在这里，一件衣服都不准动！”铁蛋一口气吩咐完，抓起一件“问题”棉服，狂奔向王二娃所在的方向。
老周宿舍。
王二娃和秀芹赶到时，屋里亮着灯，门虚掩着。
王二娃示意秀芹警戒，自己轻轻推开门。
老周背对着门口，正坐在炕沿上，就着油灯的光，一针一线地缝着什么。听到动静，他猛地回头，看到王二娃，脸上瞬间血色尽失，手里的针线“啪嗒”掉在地上。
“队……队长？”老周的声音在发抖。
王二娃目光扫过房间。窗台的花盆已经被动过，土有翻动的痕迹。炕上摊着一件快要完成的棉袄内衬，旁边散落着一些黑色碎屑和线头。
“老周，在忙什么呢？”王二娃语气平静，走进屋里。
“没……没什么，缝件衣服。”老周慌乱地想用身体挡住炕上的东西。
“缝衣服？”王二娃走到炕边，拿起那块内衬，手指在布料上轻轻摩挲，立刻感觉到那熟悉的硬块感。“用的是什么料子？摸着不像棉花。”
老周额头冷汗涔涔，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老周，”王二娃放下内衬，目光如炬地看着他，“窗台花盆底下，少了点东西。你枕头芯里，多了点东西。仓库里，有七件棉服，也多了点不该有的东西。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我……我……”老周腿一软，瘫坐在炕沿上，双手捂住了脸，发出压抑的呜咽。
“是鬼子逼你的，还是他们给了你无法拒绝的条件？”王二娃的声音冷了下来，“钱？烟土？还是……你的家人？”
老周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他们……他们抓了我老婆和闺女！在北平！说我不听话，就……就把她们卖到窑子里去！我不是人！我混蛋！可我没办法啊队长！”他痛哭流涕，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果然如此。王二娃心中并无太多意外，只有沉重的悲哀。这就是敌人最卑鄙也最有效的手段。
“他们让你做什么？把这些东西缝进衣服里？怎么引爆？”
“不……不知道怎么引爆……”老周涕泪横流，“他们就让我缝进去，说……说到时候自然有用。每次都是那个货郎……把东西和钱给我……我不敢问啊……”
货郎！又是他！
“除了缝东西，还让你打探什么？”
“就……就问队伍里长官的情况，驻地方向……还有，仓库里有没有特别的东西……我说没有，他们不信，让我再查……”老周语无伦次。
“你今天下午进城，见了谁？送了什么？”王二娃逼近一步。
“没……没见谁！就是……就是去茶馆门口晃了晃，让他们看见我……然后……然后在火烧摊那儿，给了摊主一个纸条，上面是……是仓库里一批新到布料的数量和存放位置……”
布料数量？王二娃皱眉。这情报似乎价值不大。除非……敌人想利用这批布料做文章？或者，这只是老周被要求传递的、用以确认他“忠诚”和“可用”的普通情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铁蛋狂奔而来的急促脚步声和低吼：“二娃哥！仓库！出大事了！”
王二娃心中一凛，知道最坏的情况可能已经被证实了。他最后看了一眼瘫软如泥的老周，对秀芹说：“看好他。”
转身出门，铁蛋已冲到近前，手里拿着那件棉服，脸色惨白：“七件！全是给营以上干部的！里面缝了这个！”他抖开棉服，露出被挑开的内衬。
王二娃看了一眼，眼中寒光大盛。“影法师”的“乙案”，果然是针对根据地指挥层的定点清除！用心何其歹毒！
“名单呢？”
“在这儿！”铁蛋递过一张纸，是那七件棉服对应的干部名单。王二娃扫了一眼，心头更沉——名单上包括了他手下两个主力营长、团部参谋，甚至还有……即将来视察的军区一位后勤部长！
敌人对根据地的人事安排，了解得如此清楚！
“立刻！秘密控制所有领到这批衣服的干部，衣服全部收缴封存！通知所有干部，近期发放的新军服一律暂停使用，等待检查！”王二娃语速极快，“仓库全面封锁，所有经手过这批衣服的人，包括老王头，暂时隔离审查！动作要快，但要静，绝不能引起恐慌和混乱！”
“老周他……”铁蛋看向屋内。
王二娃沉默了一下。“先关起来，单独看押。等他情绪稳定，再详细审问。重点是问清楚，除了缝炸药，还有没有其他破坏行动，货郎的具体样貌、接头方式，以及……敌人还可能用什么方式引爆这些炸药。”
他心中疑窦未消。炸药缝进去了，怎么引爆？遥控？定时？还是需要内部人员配合？老周说他不知道，可能是真不知道，也可能……
“二娃哥！你看这个！”秀芹忽然从屋里跑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刚才从老周针线筐底下找到的、很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半瓶无色液体，“藏在最底下！”
王二娃接过，小心地打开瓶塞，微微一嗅——一股极其微弱的、类似杏仁的苦涩气味！
“氰化物！”他脸色骤变，“快！进去！”
三人冲回屋内，只见老周已经倒在了炕上，嘴角溢出白沫，身体微微抽搐，眼神开始涣散。他刚才捂脸痛哭时，恐怕已经趁机服下了藏在身上的毒药！
“老周！挺住！”铁蛋想上前。
王二娃拦住他，摇了摇头。毒性发作极快，没救了。
老周涣散的目光望向王二娃，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痛苦，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吐出几个含糊的气音：“……戏……园……子……”
头一歪，气绝身亡。
戏园子？
王二娃记住了这个临死前的词。是另一个接头点？还是指代什么？
他看着老周逐渐僵硬的尸体，心中没有太多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和沉重。一条线索断了，但更大的危机，才刚刚揭开一角。
“影法师”的网，到底有多大？
“乙案”的杀招，难道只是这几件炸药物？
他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看到无数隐形的丝线，正从四面八方，绞向这片他誓死守护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