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精心准备的子弹在枪膛里沉默,当隐秘的勾结暴露在阳光下,猜忌的毒蛇,会先咬向谁的喉咙?
腊月十五,“鬼见愁”乱石滩。
风像刀子,刮过嶙峋的怪石,卷起雪沫,打在脸上生疼。胡三炮带着十二个心腹,缩在一处背风的石窝里,踩着冻僵的脚,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这鬼天气和中村的架子。新发的步枪抱在怀里,冰凉的金属却给不了他多少安全感。他总觉得,暗处有眼睛。
“大哥,来了!”放哨的三角眼压低声音。
远处,几个穿着臃肿棉大衣、牵着两匹驮着麻袋的骡子的人影,在风雪中时隐时现。领头的是个精瘦的中年人,右手揣在怀里,左手牵着缰绳——缺指头的中村。
胡三炮赶紧挤出点笑容,迎了上去:“中村太君!您可来了!这天气,辛苦辛苦!”
中村一郎打量了一下胡三炮和他手下,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用生硬的汉语说:“胡桑,东西,清点。”
两个手下开始卸骡子上的麻袋。胡三炮示意三角眼带人上去帮忙,自己凑到中村身边,搓着手:“太君,这个月的‘响儿’……还有上次说的那批‘硬货’……”
中村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过去。胡三炮迫不及待地打开,里面是黄澄澄的子弹,还有一小叠崭新的边区票(伪造品)。他眼睛放光,拿起几颗子弹,熟练地压进自己王八盒子的弹夹,想要试试手感。
“砰!”他朝着不远处一块岩石扣动扳机。
枪机撞击,闷响。哑火。
胡三炮愣住了,又扣了一次,还是哑火。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赶紧退出那颗子弹,发现底火处有明显受潮后又干燥的不自然痕迹。他又抓起油纸包里的其他子弹检查,好几颗都有类似问题!
中村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胡桑,什么意思?”
“太……太君!这子弹……不对啊!”胡三炮额头冒汗,慌忙解释,“这、这怎么是哑的?”
“我的货,不会有问题。”中村的声音冷得像冰,“是你,不会用?还是……动了别的心思?”
“我没有!太君明鉴!”胡三炮急了,指着麻袋,“先看别的货!先看别的!”
手下已经打开了一个麻袋,里面是崭新的棉衣和几盒罐头。又打开一个,是捆好的边区票和一些磺胺粉。但当打开第三个较小的麻袋时,三角眼“咦”了一声,从里面摸出两封用日文写着“绝密”、封口却被无意撕开了一点、露出里面信笺的信封。
“大哥,这……”
胡三炮不识字,但中村看到那信封的制式和上面某个特定记号时,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那是特高课内部用于极敏感情报传递的专用信封!怎么会混在这里?还被打开了?
他一把夺过信封,抽出信笺快速扫视。内容是用密语写的,但关键部分似乎被水渍模糊过,只能断断续续看出“王二娃……黑风峪……假情报……利用胡……”等字样。
利用胡?利用胡三炮?中村猛地抬头,眼中寒光爆射,死死盯住胡三炮!
胡三炮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太、太君?信上……说啥?”
“八嘎!”中村再也按捺不住,他认为这是胡三炮故意窃取或截留了关键情报,甚至可能已经和八路有了勾结!不然怎么解释受潮的子弹?怎么解释这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绝密信件?“你的,良心大大地坏了!”
“太君!冤枉啊!”胡三炮百口莫辩,他根本不知道信的事!
就在这时,石窝外围放哨的一个土匪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随即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有埋伏!”三角眼尖叫起来,慌乱中朝着声音来处开了一枪!
“砰!”枪响了,但子弹不知飞到了哪里。
这一枪如同信号!中村带来的几个手下反应极快,立刻拔枪寻找掩体,同时怀疑的目光扫向胡三炮的人——是不是他们设的套?
胡三炮的手下也被枪声和倒地的同伴吓到了,下意识地举枪对准了中村这边。场面瞬间剑拔弩张!
“不是我们!有别人!”胡三炮试图控制局面。
但中村已经不信了。子弹有问题,信件泄露,现在又有埋伏……这一切太巧了!他认定胡三炮已经反水,或者至少是办事不力,泄露了行踪,引来了八路!
“撤!”中村果断下令,同时抬手一枪打向胡三炮!
胡三炮本能地躲闪,子弹擦着他耳朵飞过,带走一块皮肉。“狗日的小鬼子!翻脸不认人!”他红了眼,也举起王八盒子还击。
“砰砰砰!”
乱石滩上,枪声骤然爆开!不再是交易,而是火并!受潮的子弹让胡三炮这边的好几支枪关键时刻哑火,而中村那边虽人少,却训练有素,枪法精准。
风雪掩盖了大部分声响和痕迹。这场短暂而混乱的交火持续了不到五分钟。中村在手下拼死掩护下,骑上骡子仓皇逃离,丢下了大部分货物和一个手下的尸体。胡三炮这边更惨,死了四个,伤了三个,包括三角眼被打中了肚子,倒在血泊里呻吟。胡三炮自己胳膊也挂了彩。
货物散落一地,沾满了雪和血。
……
远处,一处能俯瞰乱石滩的绝壁裂缝里,赵小山放下望远镜,轻轻吐出一口白气。
“成了。”他低声道。那名土匪哨兵,是他安排人用弩箭远程解决,故意制造混乱的。一切都在按营长的剧本走。
“记录:双方交火,日军方撤离一人,死亡一人;匪方死亡四人,伤三人,匪首胡三炮轻伤。遗留货物包括部分军服、药品、伪钞及……两封日文信件。”身边的队员快速记录着。
“撤。”赵小山下令。小队如同从未出现过,悄然消失在绝壁之后,只留下风雪迅速覆盖他们微小的足迹。
……
王家屯,营部。
王二娃闭目坐在炭盆旁。在他的“共振视界”中,西南方向那片代表着“鬼见愁”区域的能量场,在某个时刻骤然剧烈波动,如同投入巨石的深潭,爆发出混乱、愤怒和死亡的气息,随后又迅速衰减、溃散。
能量场的扰动方式,并非大规模战斗的爆裂,更像是内部的撕裂与互相吞噬。
他睁开眼,对守在一旁的老周和铁蛋说:“‘鬼见愁’,事成了。线,已经断了,或者……更乱了。”
不久后,赵小山的加密报告送到。
王二娃看完,将报告递给老周和铁蛋。
“狗咬狗,一嘴毛!”铁蛋咧嘴笑了,但随即又皱眉,“不过,中村跑了,胡三炮没死。这……”
“中村跑了,但他和胡三炮的信任已经彻底破裂。他会认为胡三炮要么无能透顶,要么已经通共。无论哪种,这条线对坂田来说,都已经废了,甚至可能变成隐患。”王二娃分析道,“胡三炮重伤未死,但实力大损,内部必生动荡。更重要的是,他挨了日本主子的打,心里这口怨气,迟早要找地方出。”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老鹰洞和黑风峪之间:“告诉李振华,野狼沟那边,可以稍微‘松动’一点了。胡三炮现在焦头烂额,对下面的控制力会减弱。这是我们扩大影响、发展隐蔽力量的好机会。”
“另外,”他看向老烟枪,“大同城内,盯紧中村一郎的动向。他任务失败,还损失了人手和物资,一定会向坂田汇报。注意坂田的反应。”
一场没有动用主力、仅在冰层之下巧妙拨动的小小“手术”,成功地在敌人看似紧密的封锁网上,撕开了一道充满猜忌和怨恨的裂口。
冰,已然炸裂。冰冷的河水开始涌动。王二娃知道,当坂田察觉到这股乱流时,真正的寒潮,才会汹涌而来。
但他已经准备好了。裂冰之处,亦是破局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