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湖,这座被时光遗忘的石油小镇,在暮色中如同一个巨大的、锈蚀的钢铁坟场。废弃的钻塔歪斜地刺向血红色的天空,残破的砖房在风沙侵蚀下只剩骨架,街道上堆积着厚厚的沙土,只有风穿过破损门窗时发出的呜咽,证明这里并非完全死寂。
程述带领的小组已经在这里潜伏了二十四小时。他们占据了小镇边缘一座相对坚固的三层废弃办公楼,视野开阔,可以监控通往小镇的几条主要干道。建筑内部布设了简易但有效的预警装置和几个精心设计的伏击点。铜箱并不在这里,它被藏在十公里外另一处更隐蔽的废墟地窖中,由林墨轩和另一组人看守。这里,只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
王芳坐在顶层一个没有玻璃的窗口后面,身上披着与墙体颜色相近的伪装布,手中望远镜的镜头缓慢扫过荒凉的街道和远处起伏的雅丹。她的耳朵里塞着微型耳机,老K的声音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从遥远的信号中继点传来。
“假消息已经通过三个独立渠道在特定圈子里扩散。内容是我们携带重要文物(未指明铜箱)在冷湖西南雅丹区遭遇车辆故障和给养短缺,正寻求有实力的买家或援助,可以用部分‘线索’交换。”老K顿了顿,“另外,给马景明的‘信息包’已经通过他古董圈一个绝对干净的中间人递过去了,里面是阿杰与‘陈教授’在敦煌机场密谈的截图(处理过来源),以及一段伪造但可信的、‘拂晓’内部关于‘清理无用棋子’的通讯记录片段。他会懂的。”
“他会来吗?”王芳低声问。
“不确定。但以马景明的性格和目前的处境,他至少会试图联系我们,或者亲自来求证。阿杰的背叛对他打击会很大,他需要判断哪边才是生路。”老K分析,“我们监测到他和‘陈教授’抵达杭州后,一直住在西湖边一家隐秘的会所。阿杰没有跟进去,而是在外围活动。今天下午,马景明独自出门去了灵隐寺,待了很长时间。这可能是他试图摆脱监视、或者内心挣扎的表现。”
“继续监控,有任何靠近冷湖区域的可疑信号或人员动向,立刻通知。”王芳结束通话,继续观察。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流逝。戈壁的夜晚再次降临,气温骤降。潜伏点里,除了必要的观察哨,其他人都裹着保暖毯,在阴影中休息,保存体力。
凌晨两点,正是人最困倦的时候。王芳的耳机里突然传来老K压低的、急促的声音:“有动静!西南方向,距离约十五公里,两辆越野车正在接近,没有开车灯,热信号显示车内至少有八人!行进路线直奔冷湖镇!另外,东边三十公里外,还有一组三个热信号在移动,速度不快,像是观察哨或策应!”
“终于来了。”王芳精神一振,立刻通过内部频道通知所有队员,“西南方向,两车八人,预计二十分钟后进入镇区。东边可能有策应。各小组进入一级战备,按A方案准备。重复,A方案。”
A方案的核心是:放第一辆车进入预设伏击圈,用非致命手段迅速控制;阻击或迟滞第二辆车;同时派出机动小组,绕后袭击或监视东侧的策应人员。
街道上依旧寂静,但废弃建筑的阴影里,一双双眼睛已经睁开,枪口在黑暗中悄然调整角度。
二十分钟后,西南方向的街道尽头,出现了两辆越野车模糊的轮廓。它们如同幽灵般滑入小镇,在残破的建筑间缓慢穿行,似乎在搜寻什么。第一辆车在距离伏击建筑约五十米的一个小广场边缘停下,车门打开,下来四个人,手持强光手电和自动武器,警惕地四下照射。第二辆车停在稍后,没有熄火,车里的人显然在保持警戒。
强光手电的光柱扫过伏击建筑的窗户。王芳和队员们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光柱移开了。
第一辆车的四个人开始向伏击建筑靠近,两人在前,两人在后,战术队形标准。就在他们踏入建筑前方一片看似平坦的空地时——
噗!噗!噗!
几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声响,空地上突然爆开数团浓密的白色烟雾,瞬间将四人笼罩!同时,预先埋在沙土下的数枚震撼弹被遥控引爆,虽然没有破片,但巨大的声波和强光在封闭的烟雾区内产生了加倍的效果!
烟雾中传来剧烈的咳嗽和短促的惊叫。伏击建筑二楼和三楼的几个窗户同时探出枪口,安装了消音器的武器射出精准的麻醉弹。
不到十秒钟,烟雾还未散尽,空地上的四个人已经全部瘫软倒地。
第二辆车里的人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住了,司机猛踩油门,车辆咆哮着试图倒车逃离。但就在此时,道路两侧早已布置好的扎胎器弹起,同时,两枚烟雾弹在车辆前后爆开,遮挡视线。
车辆轮胎被扎破,失控地撞向路边一堵矮墙,停了下来。车上的人刚想推门还击,高处的狙击手已经用麻醉弹击中了驾驶员和副驾驶。后座的人试图从另一侧下车,但刚从烟雾中冲出,就被从侧面建筑阴影里扑出的程述和另一名队员用电击器放倒。
整个伏击过程干净利落,不到一分钟,八名来袭者全部失去行动能力,无人死亡。
“检查身份,收缴武器通讯设备。留两个人看守,其他人向第二伏击点转移,准备应对东边的策应小组。”程述快速下令。
队员们迅速行动。被制服的人身上没有明显标识,但武器装备精良,带着境外黑市常见的型号。通讯设备是加密的,已被老K远程锁死。
然而,当程述检查第二辆车后座那个被电晕的人时,他愣住了。掀开对方的防沙头巾和夜视镜,露出的是一张年轻但此刻因痛苦而扭曲的脸——正是马景明的助手,阿杰!
“阿杰亲自带队?”程述立刻向王芳报告。
王芳心中也是一惊。阿杰亲自来,意味着“拂晓”对这次行动极其重视,或者……这意味着马景明可能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或者被控制了?
就在这时,老K的紧急通讯接入:“王芳!监测到新的通讯信号,来自冷湖镇东北方向约五公里处的一个高点!信号特征……是马景明的卫星电话加密编码!他在尝试主动呼叫我们预留的那个紧急联络频率!”
马景明本人就在附近!而且似乎想避开“拂晓”联系他们!
“接进来,但保持警惕,可能是陷阱。”王芳示意程述准备反制措施。
几秒钟后,一个沙哑、疲惫但清晰的声音出现在王芳的耳机里:“王小姐……我是马景明。能听到吗?”
“马先生,我在听。”王芳保持语气平静。
“阿杰……是不是已经落在你们手里了?”马景明问,声音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恨,又像是解脱。
“是的。他带人来袭击我们。”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是长长的叹息。“他是我最信任的人,跟了我十几年……我把他当子侄看待。直到你们给我的那些东西……我才知道,他从一开始,就是‘拂晓’安插在我身边的钉子。我父亲当年的研究,‘昭陵西骏’的秘密,甚至清荷的一些事情……可能都是他泄露出去的。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他们利用了这么多年。”
他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和自嘲。
“你现在在哪里?‘陈教授’呢?”王芳问。
“我在镇子东北边的那个旧气象站废墟里。‘陈教授’……他本名叫陈观海,是‘拂晓’在东亚地区的核心智囊之一,也是‘老爷子’最信任的学生。他和我一起到杭州,拿到了刻刀。但他不信任我,或者说,他不需要我了。刻刀到手后,他就让阿杰‘护送’我来西北,美其名曰协助,实际上是监视和当诱饵。他自己留在杭州,等消息。”马景明顿了顿,语气变得急切,“王小姐,我知道我之前不值得你们信任。但我现在……没有退路了。阿杰失败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回去,陈观海不会放过我。而且……他们抓了我的女儿。”
“你的女儿?”王芳一怔。
“我离婚早,女儿一直在国外读书,我很少对人提起。”马景明的声音哽咽了,“陈观海用她来要挟我,逼我配合他们。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
一个被挟持了女儿的父亲。王芳瞬间理解了马景明之前的许多矛盾和挣扎。他或许有私心,有贪念,但在女儿的生命面前,那些都退居其次了。
“你现在想怎么做?”王芳问。
“我想和你们合作,真正的合作。”马景明的声音变得坚定,“我知道‘老爷子’是谁,我知道‘拂晓’更多的内幕。我可以帮你们拿回刻刀,甚至帮你们对付陈观海。但前提是,你们要帮我救出我女儿。她就在杭州,被陈观海的人软禁着。”
敌我界限模糊,在人性挣扎与亲情拷问中做出艰难抉择,展现复杂人性与道德困境,带来深层情感冲击。
王芳没有立刻回答。她在快速权衡。马景明的投诚可能是真的走投无路,也可能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但如果是真的,他对“拂晓”和“老爷子”的了解,将是无比珍贵的情报。而拯救一个被挟持的无辜女孩,也符合她的良知。
“我们需要证据,证明你女儿确实被挟持,以及你合作的诚意。”王芳说。
“气象站里,我藏了一个微型存储器,里面有一段我女儿被囚禁的视频,还有陈观海威胁我的录音,以及……‘老爷子’的真实身份资料。”马景明立刻道,“我可以告诉你们具体位置,你们派人来取。我身上应该还有追踪器,我不能离开这里太久,否则他们会起疑。”
“我们会派人去取。你待在原地,不要有其他动作。”王芳结束通话,看向程述。
程述已经通过望远镜观察了气象站方向。“气象站是制高点,视野好,但也很孤立。他可能说的是真的,也可能是个诱我们出去的陷阱。”
“我去。”王芳站起身,“带两个人,近距离侦察。如果是陷阱,立刻撤离。如果不是……拿到存储器,评估马景明的状态。你在这里指挥全局,准备应对‘拂晓’可能的后手。”
“太危险了!”程述反对。
“必须有人去。我是他主动联系的人,我去最合适。”王芳已经检查了自己的装备,“如果这是陷阱,那说明他们想抓我,我去反而能吸引火力,给你们创造机会。如果不是陷阱,我们可能获得关键情报。值得一试。”
程述知道无法改变她的决定,只能点头:“小心。我会用狙击镜全程掩护你。”
王芳带着两名最精锐的队员,悄无声息地滑下建筑,如同三道影子,没入冷湖镇漆黑的街道,向着东北方向的气象站废墟潜去。
夜色如墨,危机四伏。最后的对峙,不仅仅在武力,更在人心。
马景明坦白,他既是想保护国宝的知情者,也是被“拂晓”胁迫的棋子。他的女儿在对方手中。
王芳是否应该相信马景明?气象站之行是获取关键信息的契机,还是致命的陷阱?“老爷子”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足以让马景明在最后关头以此作为投名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