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金非玉,亦刀亦笔;千山暮雪,以此为契。”
窖室中,这十六个古篆字如同钟磬之声,在王芳脑海中反复回响,与父母留下的其他线索、与母亲生前的点点滴滴猛烈碰撞。
“亦刀亦笔……”她喃喃重复,目光抬起,与父亲林墨轩交织。无需多言,一种近乎直觉的明悟在他们之间传递。
“清荷作画时,用来在画板上固定生宣的那把老式黄铜刻刀。”林墨轩的声音带着一丝梦呓般的恍然,又充满了肯定的震颤,“刀身是铜的,所以‘非金非玉’。刀头扁尖,既可当作裁纸刀切割画纸边缘,其扁平的刃口又可蘸墨,在画稿上做极精细的线条修改或标注,所以‘亦刀亦笔’!”
“千山暮雪……”王芳接上,眼眶发热,“是妈妈创作时间最长、倾注心血最多,也是……她生前完成的最后一幅大型雪景山水。您说过,那幅画画的是祁连雪峰,但意境取自更西的昆仑。画完之后没多久,她就……”
她就遭遇了那场“意外”火灾。现在想来,那幅耗费母亲无数心血的《千山暮雪图》,恐怕不仅仅是一幅艺术品。
“那幅画一直由我保管,挂在杭州老宅书房的墙上。”林墨轩回忆道,语速越来越快,“但画本身可能不是关键。清荷作画有个习惯,对于特别重要的作品,她会用一把特定的、跟随她多年的黄铜刻刀来固定画纸的四个角。她说那把刀‘有灵气’,能镇住纸,也能镇住画里的山河气象。那幅《千山暮雪》……她就是用那把刀固定的!画完成裱好后,刀就由我收起来了,她说‘刀与画契,不可轻离’。”
“以此为契!”王芳几乎要喊出来,“契约,信物!这把刻刀,就是打开这个铜箱的‘钥匙’!妈妈把最终的信物,放在了离她最近、最不起眼、也最有情感意义的地方——她作画的工具里!”
谜底揭晓的瞬间,带来的是巨大的豁然开朗,但紧随其后的,是更深的寒意和紧迫。
刻刀在杭州老宅。而他们,远在新疆戈壁深处的汉代烽燧地窖之中。铜箱就在眼前,但打开它的钥匙,却在四千公里之外。
“奎爷的人还在外面。”程述冷静的声音将众人从激动的推理中拉回现实,“他们不会无限期等下去。一旦他们发现我们长时间没有动静,或者意识到我们找到了东西却无法打开,很可能会强攻进来。”
“我们必须立刻返回杭州。”王芳斩钉截铁,“这是唯一的路。”
“怎么回?”老K皱眉,“外面有五辆车,至少十五个武装人员盯着。我们就算能强行突围,一路上也会被他们死咬不放,根本不可能平安返回杭州取钥匙,再带着钥匙回到这里。”
这是一个看似无解的死循环。找到了锁,钥匙却在远方,而敌人就堵在门口。
地窖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手电光柱中飞舞的微尘。
“也许……”林墨轩缓缓开口,目光再次投向那具青铜箱,“我们不需要把钥匙带到这里来。”
众人看向他。
“清荷设计这套谜题,环环相扣,每一步都精妙绝伦。她怎么会设置一个需要跨越整个中国来回奔波才能完成的最终步骤?这不符合她的智慧,也不符合她保护秘密的初衷——过程越长,暴露风险越大。”林墨轩分析道,“如果刻刀是钥匙,那么这把‘钥匙’的使用地点,很可能不是这里。”
王芳眼睛一亮:“爸,您的意思是……这个铜箱,或许可以移动?或者,刻刀的使用地点,就在杭州?”
程述立刻上前,尝试搬动铜箱。箱子极为沉重,但底部似乎没有与地面浇筑或连接。“可以移动!虽然很重,但用车能运走。”
“但运去哪里?”老K问,“如果使用地点在杭州,难道我们要把这个大家伙运回杭州?目标太大,根本瞒不过奎爷的人。”
“还有一种可能。”王芳的大脑飞速运转,将父母留下的所有线索再次拼接,“‘千山暮雪’是画,画在杭州。刻刀是开启画中某个秘密的钥匙?然后那个秘密再指引如何打开这个铜箱?不,这样太迂回了……”
她的目光落在铜箱侧面那句铭文上,尤其是最后四个字——“以此为契”。
“契,契约,也是契合。”王芳若有所思,“刻刀与铜箱的锁,需要契合。但这种契合,不一定需要物理上的插入。也许……是一种信息上的契合,或者象征意义上的对接。就像玉章、铜盘、望燧石、特定光线之间的关系。”
她看向老K:“K叔,能不能扫描这个铜箱的锁具结构,尤其是兽首衔环那个部分?看看内部构造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也许锁芯需要的不是一把实体的刀,而是一个……由刻刀产生的特定信号,或者刻刀本身记录的某种数据?”
老K立刻拿出高精度扫描仪,对准铜箱正面的兽首锁扣。扫描图像逐渐在屏幕上清晰起来。
“锁具内部极其复杂,有多重簧片和转轮结构,中心确实有一个类似锁孔,但形状非常不规则,不是普通的钥匙形状。”老K一边操作一边说,“等等……这个锁孔的内部三维轮廓……我把它提取出来,做个三维建模。”
几分钟后,一个三维立体的锁孔内部结构图呈现在屏幕上。那是一个扭曲的、多棱面的复杂形状。
“这形状……看起来不像任何已知的钥匙。”程述道。
但林墨轩和王芳却同时屏住了呼吸。那扭曲的形状,那多棱面的组合方式……
“这是刻刀刀尖部分,在不同使用角度下,磨损形成的综合轮廓!”林墨轩失声道,“清荷那把刻刀,用了很多年,刀尖因为经常用来压纸、蘸墨、轻微修刮,磨损出了独特的、不规则的形状!这个锁孔,是按照她那把刻刀磨损后的独一无二的形状定制的!只有她那把刀,以正确的角度和序列插入,才能触动所有簧片!”
这样一来,逻辑就通了。刻刀是唯一的、不可复制的物理钥匙。但使用地点,未必在这里。
“如果这个铜箱可以移动,”王芳思路越来越清晰,“那么,把它运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再派人(或者我们中的一部分人)秘密返回杭州取刻刀,然后带着刻刀与铜箱汇合,打开它。这样,避免了携带钥匙穿越半个中国可能遭遇的拦截,也避免了在这里与奎爷硬拼。”
“但怎么把铜箱运出去?怎么摆脱奎爷?”老K问。
程述已经在地面上用匕首划出了简单的地形图。“烽燧后面是陡峭的土崖,但土崖上方是相对平坦的戈壁,我们的车停在河床另一侧。如果我们能把铜箱从烽燧后面弄上去,而不被前面河床拐角处的奎爷的人发现,或许有机会。但铜箱太重,徒手不可能。”
“有办法。”老K从装备箱里拿出几个带着滑轮和绳索的紧凑装置,“便携式起重滑轮组。烽燧内部结构坚固,可以找到承重点。我们可以把铜箱从地窖吊上来,再从烽燧后方那个小观察孔想办法弄出去,用滑轮组拉上土崖。只要动作够快,天色够暗。”
他看了看时间:“太阳刚落山,完全黑下来还要一个小时。我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准备。”
“同时,”王芳接口道,“我们需要给奎爷一个‘交代’,让他相信我们还在努力破解谜题,或者遇到了困难,拖延时间。”
“我去和他们周旋。”林墨轩主动请缨,“我是老人,又是搞研究的,出去和他们谈谈‘学术发现’,抱怨一下难度,要求更多时间,比较合理。程述和老K全力准备转移铜箱。芳芳,你留在下面,随时沟通。”
计划迅速制定。林墨轩整理了一下衣服,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脸上露出一种学者特有的、混合着兴奋与苦恼的表情,独自走出了烽燧缺口,向着远处拐角处奎爷手下的方向走去。
程述和老K则立刻开始工作。他们在烽燧内部找到坚固的夯土木梁遗迹,架设好滑轮组。王芳帮忙清理地窖洞口,并将一些不必要的装备打包,为吊运铜箱腾出空间。
烽燧外,隐约传来林墨轩提高的、带着些激动又有些懊恼的嗓音,似乎在解释着铭文的深奥和破解的困难,要求对方再给些时间,不要干扰“学术研究”。
天色,一分一秒地暗了下来。戈壁的夜晚,星空逐渐显现,气温骤降。
滑轮组准备就绪。程述和老K用结实的登山绳将铜箱牢牢捆扎好。第一个滑轮固定在烽燧内部高处,绳索穿过,程述和一名安保队员开始用力拉拽。沉重的铜箱缓缓离开地窖底部,悬空升起。
与此同时,王芳接到父亲通过隐藏式耳麦传来的低语:“奎爷本人过来了,不太耐烦,我最多再拖二十分钟。他问到底找到了什么。我说发现一个古箱,但打不开,正在研究铭文。”
“告诉他,铭文指向一件在敦煌或兰州博物馆可能存放的文物,我们需要时间查询资料和申请调阅。”王芳快速回应,并提醒,“小心安全。”
“明白。”
铜箱被成功吊出地窖,放置在烽燧内地面。接下来是最关键的一步——将它从后方那个狭窄的观察孔运出去。观察孔不大,铜箱需要侧立起来才能通过。众人小心翼翼,耗费了十多分钟,才将铜箱成功推出烽燧,落在后方陡坡下的阴影里。
然后,利用架设在土崖顶部的第二组滑轮,在夜色的掩护下,他们艰难地将铜箱一点一点拉上了七八米高的土崖顶部。整个过程紧张而缓慢,每个人都汗流浃背,但不敢发出太大声音。
就在铜箱即将被拉上崖顶的那一刻,烽燧前方传来了奎爷明显不耐烦的吼声:“林教授!我没时间跟你耗了!把东西拿出来!不然我们就自己进去看了!”
林墨轩的声音带着惊慌和坚持:“再给我十分钟!最后十分钟!我已经有头绪了!”
“快!”程述低吼一声,和安保队员使出最后力气,将铜箱拖上崖顶,迅速解开绳索。老K和王芳也爬了上来。
“爸,快撤!”王芳对着耳麦急道。
“我这就回来!”林墨轩回应。
不一会儿,林墨轩有些踉跄地从烽燧缺口跑出,迅速绕向后方陡坡。程述扔下绳索,将他拉了上来。
几乎在他们全部登上崖顶,将铜箱搬上提前开到附近隐蔽处的02车后备箱(01车留在河床对面作为诱饵)的同时,下方烽燧处传来了奎爷手下粗暴的闯入声和叫骂声。
“走!”程述发动车辆,关闭所有车灯,仅凭夜视仪,沿着预先侦察好的、远离河床的隐蔽路线,向着东北方向疾驰而去。01车上的安保队员在接到指令后,也会稍晚启动,向着相反方向行驶一段距离,制造混乱,然后弃车隐蔽撤离。
两辆车,带着沉重的青铜箱,消失在茫茫的戈壁夜色中。他们将前往一个事先约定的、更加偏远的备用汇合点,然后策划如何分兵,一路护送铜箱隐匿转移,另一路火速返回杭州,取那把至关重要的黄铜刻刀。
绝境中灵光乍现,解开最终谜题,并制定出险中求生的精妙行动计划,智勇双全,带来强烈的解谜快感和紧张刺激的逃脱体验。
车上,王芳回头望去,烽燧的方向已经只剩下一个模糊的黑暗轮廓。她知道,与“拂晓”组织的较量远未结束,返回杭州取刻刀的路上必定危机四伏。但此刻,手握方向,心怀明灯,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坚定。
真正的钥匙,即将揭晓。而最后的对决,正在步步逼近。
王芳领悟到钥匙是母亲作画用的老式刻刀,它保存在杭州林墨轩处。
时间紧迫,如何安全返回杭州取得刻刀?奎爷发现被骗后,会如何疯狂反扑?刻刀能否顺利打开铜箱?铜箱内,等待他们的究竟是“昭陵西骏”的真相,还是另一个更深的谜局?
(第236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