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二晕乎乎地爬起来,抖落满头满脸的灰土,透过残破的垛口向外望去。
方才还相对空旷的城外,此刻已被一片涌动的“铁色”覆盖!
无数清军步兵,推着前端钉满厚木、蒙着湿牛皮的巨大楯车,如同移动的城墙,缓缓逼近。
楯车之间和后方,是密密麻麻的步卒,他们扛着土袋、长梯,在军官的鞭策和号令下,沉默而快速地向前涌动。
阳光照在他们密如森林的枪矛和头盔上,反射出冰冷的光。
“火铳队——!”
更高处传来焦琏撕裂般的吼声。
陈二附近不是火铳队,他紧张地握紧了自己的长矛。
他看到城墙几处被炮火打开的小缺口后面,迅速涌上了三排身着暗红色棉甲的火铳手。
他们动作比他们这些新兵蛋子利索得多,迅速在垛口或掩体后架起了那长长的、带着弯曲木托的燧发枪。
“稳住!听号令!七十步!”
火铳队军官的声音在压抑的空气中格外清晰。
清军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前排楯车后那些辫子兵狰狞的面孔和凶狠的眼神。
他们开始小跑,喊杀声渐渐汇成一股沉闷的声浪。
“第一排——放!”
“砰!!!”
不是零星的枪响,而是仿佛一整面城墙都在怒吼!
近百支燧发枪几乎同时喷吐出炽烈的火焰和白烟,枪声爆豆般连成一片,震得陈二耳膜再次生疼。
冲在最前面、眼看就要接近护城河的一排清军,如同被无形的巨锤迎面击中,猛地顿住,然后齐刷刷倒下去一片!
即便有楯车和盾牌,在那密集的弹雨面前似乎也用处不大。
惨叫声瞬间压过了喊杀声。
“第二排——上!第一排退后装填!”
火铳手们机械而迅速地轮换,白烟尚未散尽,第二轮齐射再次爆发!
清军的冲锋势头明显一滞,队形开始混乱。
但清军毕竟人多,悍勇者亦众。
弓箭手从楯车后探身,向城头抛射箭雨。
一支流矢“夺”地钉在陈二狗身边的木柱上,箭尾兀自颤动,吓得他一个激灵。
不远处传来闷哼,一个火铳手捂着脸倒下。
“别怕!低头!”
赵老黑将他脑袋按低,“弓箭伤不了铁甲,找缝钻!待会儿有你们拼刀子的机会!”
火铳的压制给了守军喘息之机。
滚木礌石被推下城墙,砸在试图架设壕桥的清军头上,骨断筋折的声音令人牙酸。
煮沸的恶臭“金汁”兜头淋下,中者皮开肉绽,惨嚎着滚落护城河。
“掌心雷!扔!”
焦琏看准时机,再次下令。
城头一些臂力强的老兵和敢死士,点燃了黑火药包裹铁蒺藜的“掌心雷”,奋力向下投掷!
“轰!轰隆!”
爆炸声在护城河边和清军密集处响起,虽然单个威力有限,但破片和声光效果极佳,顿时将几处架桥点和攀爬的清军炸得人仰马翻,攻势为之一滞。
城头上落下无数铁质或是竹制的掌心雷。
铸铁外壳和竹制外壳之中除了火药之外还有铁屑、铁钉等物。
剧烈的爆声响起,无数铁钉激射而出,绿营汉军士卒被打成了马蜂窝。
无数人哀嚎着不断倒下。
大量掌心雷的消耗,一时间竟然挡住了清军的攻势。
城下短暂的混乱和凄厉的哀嚎,被后方督战的清军将领马蛟麟看在眼里。
他此刻正急于在新主子面前表现,稳固自己“献城功臣”的地位。
眼见这波由他亲自督促的攻势竟然被一阵“炮仗”似的爆炸阻滞,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一名浑身尘土、面带惊色的绿营千总连滚爬爬地跑回本阵,指着城头方向,声音带着余悸:
“总……总镇!明狗不知用了什么妖法,扔下无数会炸的铁罐竹筒,里面全是铁钉子!弟兄们死伤一片,几处桥头都乱了!”
“妖法?放你娘的屁!”
马蛟麟马鞭一甩,抽在那千总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那是掌心雷!南边火器营的老把戏,声势大过威力!怕个鸟!”
他拔刀出鞘,刀尖直指硝烟弥漫的永州城头,声音凶狠:
“传我将令!进攻不得停止!盾牌举高,散开些冲!他们的‘炮仗’扔不了多远,也扔不了几次!
谁他妈敢后退一步,老子先砍了他!
告诉弟兄们,王爷在后面看着呢!破城之后,金银女子,任取任拿!给老子冲!第一个登上城头的,老子亲自向王爷给他请一个前程!”
在马蛟麟的严令和督战队的钢刀逼迫下,稍显退却的清军再次鼓噪起来。
军官们踢打着士兵,重新整队。
这一次,他们学乖了些,冲击的队形不再那么密集,盾牌也尽量举过头顶,抵挡可能从天而降的爆炸物。
“弓箭手!压制城头!给老子往死里射!”
马蛟麟又下令。
清军阵后更多的弓箭手被调上前,向城头可能投掷掌心雷的垛口区域进行覆盖式抛射,试图压制守军的投掷。
攻势再起,虽然因为掌心雷的威慑和队形疏散而显得不如最初那般凶猛,但压力依旧巨大。
新的壕桥在付出更多伤亡后被推至河边。
掌心雷和后世的防御型手榴弹一般,主要是靠其中的破片和铁钉杀伤敌人。
有了盾牌的阻挡,掌心雷的威力被大幅削弱,且清军数量实在太多。
孔有德大军之中,最先进攻的是马蛟麟这种投降的汉军。
而清军精锐汉八旗、蒙八旗和满八旗如今还在进攻大军后方。
这些精锐大多都是骑兵,其中不乏一些重甲骑兵。
攻城战进攻一方死伤最为惨烈,故而都是些绿营汉军。
这其中既有原大明九边士卒、农民军、还有各地卫所明军。
他们在抵御建奴进攻的时候没有多少战力,但投降之后,反而爆发出恐怖的战斗力和勇气。
城下的马蛟麟就是最好的例子,他和他的手下没有勇气抵御孔有德大军进攻。
但投降之后,进攻明军,却如同疯狗一般悍不畏死。
马蛟麟骑在马上,焦躁地望着胶着的战况。
他没想到焦琏守得如此顽强,更没想到这些“前同僚”手里还有这些麻烦的火器。
但他不能退,也不敢退。
孔有德就在后面中军观战,他马蛟麟若连第一天像样的攻势都组织不起来,以后还谈什么前程?
他心中发狠,决定不计伤亡,也要在今天打出点样子。
城头,焦琏也注意到了清军攻势的再次加强和战术调整。
他啐了一口唾沫:
“马蛟麟这狗贼,倒是卖力!”
“火铳队,集中火力,打那些推楯车和架梯子的!滚木礌石,给老子省着点用,看准了砸!”
尽管及时调整战术。
但清军的数量实在是太多。
一处被炮火严重削弱的城墙段落,十几架轻便云梯被悍卒冒着箭石迅速架起,口衔钢刀的步卒开始疯狂攀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