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山脚下的公路边，林朵朵低头摆弄着屏幕碎裂的手机，艰难地操作着叫车软件。
墨洛温则安静地站在她身侧，身姿依旧挺拔，只是那双蓝眸中充满了孩子般纯粹的好奇，一瞬不瞬地追随着公路上来往的车辆。
那些四个轮子、喷着尾气、发出各种引擎轰鸣的“铁盒子”，在他眼中无异于博物馆里最古老的展品。
甚至比星盟历史博物馆里那些作为文明起源象征的古老交通工具模型还要“原始”和“活泼”。
他看得津津有味，甚至在心里默默对比着不同车型的噪音分贝和行驶稳定性。
网约车司机按照定位找到他们时，先是隔着车窗愣了一下。
路边站着的女孩确实漂亮得晃眼，气质干净，就是脸色有些苍白。
而她身边那个男人，金发蓝眼，高大得过分，即便身上的衣服看起来料子极好，此刻却东一道口子西一片污渍，破破烂烂，还沾着草屑泥土。
配上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俊脸和通身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怎么看都有点……不像好人。
司机心里打鼓，不太想惹麻烦，手指已经移到了“取消订单”的选项上。
林朵朵敏锐地察觉到了司机的犹豫，她立刻上前一步，微微弯腰，对着车窗露出一个混合着疲惫与恳求的柔弱笑容，声音也放得又轻又软：
“师傅，不好意思啊，我们刚才在山上不小心摔了一下，弄脏了衣服。能麻烦您送我们一程吗？去市区，谢谢您了。”
她眼神清澈，带着天然的真诚，让人很难拒绝。
司机看了看林朵朵，又瞥了一眼虽然狼狈但站姿依旧透着一股压迫感的墨洛温，心一软，再想到这单路程不短，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上车吧，后座。”
车子启动，驶向市区。
墨洛温一上车，那种新奇感就更明显了。
他规规矩矩地坐着，背脊挺直，但眼睛却不受控制地打量着车内的一切。
塑料质感的中控台、手动调节的座椅、悬挂着的空气清新剂小玩偶、甚至司机放在杯架里的枸杞保温杯。
每一样都让他觉得陌生又有趣。
他看得过于专注，以至于显得有点“呆”，但那份好奇是纯粹而不带任何评判的。
司机从后视镜里偷偷观察着这对奇怪的组合。
女的明显是本地人，男的像个外国模特，但穿得破破烂烂。
看那男人打量车内陈设的眼神，绝不是普通外国游客那种走马观花，倒像是第一次见？
司机心里嘀咕：该不会是哪个超级有钱人家的小姐少爷，玩什么荒野求生或者角色扮演玩脱了吧？嗯，很有可能，不然普通人哪来这种长相气质。
一路无话，只有车载广播里流淌出舒缓的音乐。
一个多小时后，车子停在了一个略显老旧的居民小区门口。
楼体表面的涂料有些斑驳，但绿化尚可，透着一种时光沉淀下来的市井生活气息。
付完车费，两人下车。
墨洛温站在小区门口，回头望了一眼汇入车流远去的网约车，很认真地评价道：
“你们的个人移动载具，普及率似乎不低，能源利用形式也很有特点。不过，速度效率确实有待提升。就刚才的直线位移距离，以普通民用飞行器速度，最多需要三分四十七秒。”
这话要是放在以前，从任何一个地球同胞嘴里说出来，林朵朵绝对会在心里给对方贴上“装x犯”的标签。
但在星际见识过动不动就跨星球跳跃、十分钟横跨大陆的交通方式后，她竟无言以对，甚至觉得墨洛温说得相当客观。
她只能干咳一声，拉了拉他的袖子：“入乡随俗，现在只有这条件，你适应一下。”
走进小区，林朵朵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脚步微顿，仰头看了看身边高大的男人，又看了看眼前这栋没有电梯的六层居民楼，语气里带上一丝不好意思和现实的窘迫：
“那个……墨洛温，我家……挺小的。就是个单间，可能不太适合你住。你得凑合一下。”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有点难为情。
“而且，我现在没什么钱，可能暂时没法给你换更好的地方住。”
墨洛温闻言，立刻低头看向她，那双总是冷静的蓝眸里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
他眉头微蹙，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带着被误解的急切：
“朵朵，你说这话，真让我……羞愧。我怎么能让你为住所烦恼？更不可能让你来养我。即便要换地方，也绝不该让你受半点委屈，这应该是我要考虑的事情。”
在他根深蒂固的观念里，让女性，尤其是他在意的女性，为物质条件担忧，是伴侣或追求者最大的失职。
林朵朵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里微微一暖，但更多的是哭笑不得。
她叹了口气，踮起脚，压低声音：“墨洛温，听我说，在这里，你是黑户！是没有合法身份的人。不能乱来，不能引起注意，明白吗？我……我兜不住底的。”
“黑户……”
墨洛温咀嚼着这个词，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神情，声音也低了下来。
“我知道了。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朵朵。” 他清楚这里的规则不同。
林朵朵不再多说，牵着他走进单元门，开始爬楼梯。
老式居民楼的楼梯间有些昏暗，台阶对于墨洛温接近两米的身高和长腿来说，显得格外逼仄陡峭。
他不得不微微低着头，小心地迈步，以免撞到低矮的楼道门框或转角突出的杂物。
这副模样，竟有种反差般的笨拙可爱。
直到走进六楼那扇熟悉的防盗门，回到这个小小的一方天地，墨洛温才终于能挺直腰板，长长地舒了口气。
林朵朵的小窝正如她所言，是个温馨的单间。
面积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条。
米色的窗帘，铺着碎花床单的单人床，摆满书籍和小摆件的书架，一张兼做书桌和饭桌的小桌子，还有一张看起来颇为舒适的布艺小沙发。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一种阳光晒过被褥混合着清新剂和一点点书卷气的味道。
墨洛温几乎是立刻喜欢上了这个空间。
不是因为它的装潢或大小，而是因为这里充满了林朵朵生活的痕迹，每一寸空气都浸润着她的气息。
这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和满足，比任何星际豪宅都更让他心弦触动。
林朵朵却开始发愁。
她走到小沙发前，用手比划了一下长度，又看看墨洛温的身高，摇头：“这个沙发，你肯定睡不下。”
她又走到床边比划，“床也短了一截。”
她有些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刚才看手机，余额只够支付下个月房租，再换个大点的房子？
押一付三的规矩就像一座大山。
手机屏幕也碎了，维修又是一笔开销……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刚从星际那种物质极大丰富、凡事无需操心的环境回来，突然要重新精打细算每一分钱，这种落差让她瞬间有些无所适从。
但林朵朵骨子里并不是娇气的女孩。
那点沮丧只停留了几秒，她就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没事，车到山前必有路，慢慢来。”
她转向墨洛温，问道：“你肚子饿吗？我先看看有什么吃的。”
与林朵朵对现实的焦虑不同，墨洛温此刻完全沉浸在对这个“朵朵小世界”的新奇与某种隐秘的狂喜中。
能来到她出生、成长的地方，踏入她最私密的空间，这种感觉难以言喻。
就在这时，墨洛温忽然想起什么，神色一肃，上前轻轻握住林朵朵的手腕：
“朵朵，你的手臂，给我看看。之前受伤的地方，需要处理，这里医疗条件可能有限，伤口感染就麻烦了。”
被他这么一提醒，林朵朵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手臂上传来隐隐的刺痛。
之前精神高度紧张，又忙着处理各种事情，竟然把这伤给忘了。
她“嘶”了一声，走到书架旁，从底层拖出一个印着红十字的简易家庭急救箱。
打开，里面是几瓶常见的消毒药水、一包棉签、几卷纱布和几种尺寸的创口贴。
墨洛温看着这简陋至极的“医疗装备”，眉头再次蹙起。
他拿起那瓶医用酒精，仔细闻了闻，又看了看那些无菌程度存疑的棉签和创口贴，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医疗水平，确实存在代差。”
他低声评价，语气里是对疗效的担忧，而非嫌弃。
他小心地拧开酒精瓶盖，浓郁的气味弥漫开来。
“可能会有点疼，忍一下。”
他声音放得极柔，用镊子夹起棉球，蘸取适量酒精，另一只手则极其轻柔地托住林朵朵纤细的手臂。
冰凉的酒精触碰到伤口的瞬间，林朵朵还是忍不住缩了一下。
墨洛温的动作立刻顿住，抬头看她，蓝眸里满是紧张：“很疼？”
“没、没事，你继续。”林朵朵摇摇头。
墨洛温这才继续，但他的动作更加小心翼翼，一边处理，一边还下意识地凑近，轻轻对着伤口吹气，试图用微凉的气流缓解她的刺痛。
他专注的侧脸在窗外透进的夕阳余晖中，褪去了昔日的距离感，只剩下全然的关切与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