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沙尘还在往下落,像是谁在上面撒灰。我蹲着没动,扇骨顺着那道刻痕来回划了两下,把“楚昭此人——”最后一个字的凹槽描深了些。指尖蹭到一点碎石,硌得生疼。
寒星站在旁边,呼吸很轻,但我知道她没稳住。刚才那一巴掌是压血契,不是打人。她信的是活下来的实感,不是虚无缥缈的存在论。
冥河老怪坐在石头上晃酒壶,浑浊液体在瓶口打转,没倒出来。他不急,可我知道他在等——等我说话,等我开口求他。
我不开口,只把折扇收回袖中,拍了拍灰。
“你那张纸,只能看不能读。”我终于出声,“但我知道,渊主炼的不是丹,是命。”
老头抬眼:“哦?”
“他要重启命数链,得有个‘系统报错’的东西站中间。”我看他一眼,“也就是我。但他永远差一步——混沌血不在手。”
“所以你要丹方?”他笑了一声,“不是来救人,也不是为毁阵,就为了抢他剧本?”
“对。”我点头,“我要让他知道,有人能把他的设定文件删了。”
寒星猛地抬头:“主人,万一那是假的呢?故意放出来的饵?”
我冷笑:“假的也得拿。真话藏在假话里最安全,就像病毒总躲在杀毒软件更新包里。”
老头忽然咧嘴笑了,缺牙的地方漏风:“听听,这话说得跟当年写漏洞批注时一模一样——‘天道补丁自带后门’。”
我没接这话。脑子里那本《天命漏洞手册》翻到了一页新内容:
**“记录者不可见自身名。”**
原来它也不敢写我的名字。
我盯着老头:“三百年漏洞情报,换你帮我偷丹方。”
他摇头:“情报换情报,公平交易。”
“不。”我上前一步,扇骨抵上他喉咙,“是你拿情报,换我帮你拦渊主——前提是你先出手,拖住他三日。”
他愣住,随即哈哈大笑,笑声震得岩壁簌簌掉渣:“好啊!债主变保镖,你还真敢开价!我欠你的?明明是你欠我三百年情报!”
“你等我三千年,图什么?”我盯着他眼睛,“真为了讨债,早该在我第一次赖账时就把冥河锁链套我脖子上了。你是赌徒,押我烧天命簿那天。”
笑声戛然而止。
他看着我,眼神变了,不再市侩,也不再戏谑,像是一潭死水突然映出了光。
“成交。”他低声道。
寒星松了口气,手从星盘碎片上移开,却又顿住:“可……我们怎么进?渊主的老巢有三层命劫阵,连鬼差都不敢靠近。”
我瞥她一眼:“他防天道,防修士,防因果追踪——但他防不了不存在的人。”
“说得轻松。”老头从怀里摸出一块青铜罗盘,表面锈迹斑斑,指针乱颤,“这是通往他炼丹密殿的引路器,每三日才激活一次。上次启动是昨夜子时,下次……就是三天后。”
“够了。”我伸手接过,“三日,足够我把他的丹方抄成草稿。”
寒星咬唇:“可我们要怎么拿到原件?他又不会摆在桌上等我们翻。”
老头嘿嘿一笑,袖子一抖,一道幽蓝水流自腕间涌出,在空中凝成一面薄幕。水纹荡漾几下,画面浮现——
深渊底部,血池翻滚,九鼎环绕。渊主立于中央,广袖垂地,手中执笔,正往一张金纹纸上书写符文。每一笔落下,空气中都响起细微的裂帛声。
“他在誊录。”我眯眼,“真正的丹方在他脑子里,还没固化进阵法。”
“对。”老头点头,“他现在写的,是最终版。等写完那一刻,整座密殿就会沉入虚空,再没人能进去。”
“还有多久?”
“三日后午时三刻,逆命启。”
水幕一闪,影像溃散,化作水珠落地,渗进石缝。
寒星皱眉:“就看了三息,太短了,根本记不住内容。”
“不用记。”我冷笑,“我们不偷成品,我们打断过程——在他写完最后一笔前,把笔抢过来。”
老头挑眉:“你疯了?那是命劫核心,擅入者魂飞魄散。”
“我是漏洞。”我合上折扇,轻轻敲了敲自己胸口,“魂飞不散,顶多卡个机。”
寒星忽然问:“如果……他早就知道我们会去呢?”
我沉默两秒,笑了:“那就更好了。他设局等我,说明他怕我。怕我,就不敢真让我死。”
她看着我,眼尾朱砂痣微微发亮。
我转身,抬手又是一巴掌——这次落在她肩上,力道沉稳。
“还喘气,就别琢磨死的事。”
“你吃过的药是我给的,走的路是我铺的,活下来的每一天,都是我挡下的劫。”
“天道说我不该存在?那你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是不是真的?由你说了算。”
她低头,手指攥紧腰间星盘碎片,指节泛白。
片刻后,单膝跪地,戟尖触地,声音不大,却清晰:“属下,听令。”
我没再多说,只看向老头:“带路。”
他咧嘴一笑,把空酒壶塞回百衲衣口袋:“债主走前面,我才安心。万一你半路跑了,我找谁要去?”
“我跑?”我冷笑,“你那点破烂情报,还不够我还利息的零头。”
他哼了一声,拄着船桨站起来,枯瘦的手指在罗盘上一抹,锈迹剥落,露出底下一行小字:**“非请勿入,违者自焚。”**
“这玩意儿本来是警告牌。”他嘀咕,“被我改成通行证了。毕竟嘛——规则这种东西,就怕认真的人。”
寒星小声问:“主人,我们真能拿到丹方吗?”
我活动了下手腕,折扇在掌心转了个圈:“他以为我在破阵,其实我在改游戏存档。”
“他写丹方,我就删缓存。”
“他布局,我就清后台。”
“等他发现程序打不开的时候——我已经把源代码拷走了。”
老头听得直乐:“你现在说话越来越像当年那个写批注的神官了。”
“我不是神官。”我走向洞口方向,“我是专治各种不服的系统维护员。”
寒星快步跟上,低声问:“那……要是他已经在等我们呢?”
“那就让他等个寂寞。”我脚步未停,“反正我这个人,向来不按剧情走。”
老头在后面慢悠悠跟着,忽然喊了一嗓子:“哎,小楚——你记得别碰密殿里的红烛!那是引魂火,沾了会被追杀三世!”
“知道了。”我没回头,“顺便,你也别喝太多酒,醉了误事。”
“我哪次误过事?”他嘟囔,“三千年来收账从不失手。”
寒星忍不住插嘴:“那上回您喝断片,把锁链缠自己脖子上了,也算不失手?”
“那是意外!”老头急了,“再说了,那链子认主,它自己缠的,关我什么事!”
我嘴角微扬,脚步加快。
前方洞道渐窄,岩壁上的纹路开始扭曲,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擦除又重写。空气变得粘稠,呼吸都有些滞涩。
老头收了笑,低声提醒:“快到边界了。再往前,就是‘删档区’和正常空间的接缝地带,规则不稳定,走路别踩裂缝。”
“我知道。”我抬脚跨过一道细纹,“这里的一切都在崩溃边缘,正好适合干点违法乱纪的事。”
寒星紧张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等他提笔写最后一行字的时候。”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就记住一件事——不管看到什么都别愣神,第一时间冲上去抢东西。”
她点头。
老头忽然举起罗盘,指针剧烈震动,发出嗡鸣。
“来了。”他低声道,“三日时限已定,密殿坐标锁定。”
“下一刻,就是我们闯进去的时候。”
我握紧折扇,扇骨上的冷笑话刻痕硌着手心。
下一瞬,岩层深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某种机关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