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在水里眨了下眼。
那一瞬,黑浪的走势变了。
不再是无序翻涌,而是顺着某种看不见的脉络,朝着巨人头顶那道裂开的朱砂缝卷去。就像一群认准了巢穴的归鸟,带着死志扑向唯一的出口。
我脚底一滑,借着浪头往上窜,肩上的伤口被风扯得生疼,像有把钝刀在里面来回锯。可这不重要——冥河听懂了。
它开始反咬。
黑色巨人的轮廓刚凝实七分,脚下地脉就猛地一颤。那些原本被威压逼回地下的暗流,忽然调转方向,从四面八方往上冲,像是无数条黑蛇顺着它的腿爬上去,钻进躯干裂缝。
巨人动了。
不是进攻,是僵住。
它抬起手,想掐断我的脖子,可指尖离我还有三尺,整条手臂就开始崩解,化成一团团嘶吼的怨魂,又被水流裹着倒灌进自己嘴里。
“你吞得多,吐得也快啊?”我咧嘴一笑,顺势跃起,折扇在空中划了个半圆,直奔它天灵盖而去。
它终于反应过来,脖颈猛地后仰,想躲。
晚了。
我中途拧身,足尖一点浪尖,整个人倒翻而上,像只贴着水面掠过的夜枭。落地时正踩在它头顶,膝盖微屈,右手一送——
扇子插进去了。
三寸。
不多不少。
檀木扇骨吸了血,纹路亮得发烫。脑子里《天命漏洞手册》哗啦翻页,一行新字蹦出来:**恶念成体时,畏自身倒影**。
我差点笑出声。
这哪是漏洞?这是社死现场。
“你敢不敢照照镜子?”我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扇柄上,“看看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话音落,左手掐印,引冥河水升空。
水面如镜,映出巨人的全貌——
哪有什么威严法相?根本就是一团蠕动的黑雾,里面塞满了扭曲的脸。有被它吞噬的修士,有跪拜后被撕碎的信徒,甚至还有几个穿着天律司袍服的旧识。他们的眼睛都睁着,嘴巴一张一合,无声呐喊。
巨人震了一下。
不是痛,是怕。
它开始后退,脚步踉跄,踩碎了半片地面,可每退一步,冥河的倒影就更清晰一分。那些脸越看越清楚,连眼角的泪痕都看得见。
“你不是审判者。”我按住扇柄,缓缓站直,“你是垃圾桶。”
它怒吼,全身怨魂暴起,想要挣脱。
可冥河已经缠住了它的根。
黑水顺着扇骨往下淌,渗进它的颅内,所过之处,记忆碎片纷纷炸裂。我看见它曾经伪装成慈悲老僧,骗一个小沙弥自焚“赎罪”;看见它假托天意,让一城百姓活祭雷劫;还看见它站在天律司外,亲手把我的名字刻上“祸世妖星”名录。
原来它早就在怕。
怕被人看清本质,怕被戳穿那套“为三界好”的鬼话。
“现在轮到我了。”我冷笑,双手握扇,用力往下压。
“你说谁是狗崽子?”
地面突然震动。
一道金光从下方劈上来,直击巨人双目。
我低头一看,寒星不知何时已站起,戟刃高举,锁骨下的伤口汩汩冒金血,可她脸上竟在笑。
“主人说过——蠢狗崽子也有用处。”她声音不大,却穿透了所有嘶吼,“那我现在,就用一次。”
金焰炸开。
不是火焰,是信念烧出来的光。她挥戟划出一道弧,带起金色旋风,卷向巨人面部。那些残魂碰着就消,沾着就灭,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完。
巨人仰头,发出无声咆哮。
它的身体开始龟裂,一道、两道、十道……像被重锤砸过的陶俑,缝隙里往外冒黑雨。可这一次,雨没落地,就被冥河吸走,重新变成镜中倒影的一部分。
“再来!”寒星大喝,第二道旋风紧随其后。
她的身影在金光里晃了一下,像是随时会散,可手里的戟始终没放。
我盯着她,嗓子有点发干。
这丫头,明明心脏都被自己捅穿了,怎么还能站得这么稳?
“我主楚昭——”她第三击出手,声音拔高,“战无不胜!”
最后一字落下,旋风撞上巨人眉心。
轰!
整个魔窟都在抖。
巨人双膝一软,轰然跪地,扬起一片黑尘。它的躯体迅速萎缩,从百丈高缩到常人大小,最后只剩下一团蜷缩的黑影,还在微微抽搐。
我站在它头顶,扇子仍插在颅内,手心全是汗。
赢了?
还不算。
这种东西,死一次不够,得让它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
我俯身,一把揪住它后领,硬生生把它提起来。那张脸已经不成形,只能勉强看出五官位置。我凑近,低声道:
“你刚才说我是狗崽子?”
它不答,只剩喘息。
“那你听听。”我把耳朵贴过去,轻笑,“这是什么声音?”
是心跳。
不是我的,也不是寒星的。
是冥河的心跳。
咚、咚、咚。
一声比一声重,像是从地心深处传来的审判钟。
“它在吃你。”我说,“一口一口,把你做过的事,吞下去,再吐出来给你看。”
它开始挣扎,可动作越来越弱。
我松手,任它瘫在地上。转身跃下,双脚落地时踉跄了一下,膝盖一软,差点跪倒。抬手抹了把脸,掌心全是血,也不知道哪来的。
寒星跑过来扶我。
“别碰我。”我甩开她手,“伤还没好,脏。”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你还知道脏?刚才拿冥河水洗脸的时候怎么不说?”
“那是战略需要。”我瞪她一眼,“再说了,你心脏破了个洞,笑什么笑?不怕气漏了?”
“漏了你也得补。”她咧嘴,露出一口小白牙,“反正你欠我的。”
我懒得理她,转身看向那团黑影。
它还在动,但已经构不成威胁。冥河的水流缓缓收束,像一张网,把它兜在中央。天命卷静静浮在半空,焦黑边缘微微卷起,像是被火燎过的纸片。
我没急着去拿。
这种时候,最忌讳贪功冒进。
谁知道这玩意儿是不是还藏着后招?
“主人。”寒星站到我身边,小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等。”我说,“等它彻底咽气。”
“万一它装死呢?”
“那就让它多活一会儿。”我冷笑,“反正冥河不嫌饱。”
我们就这么站着,看着那团黑影一点点缩小,最后只剩下指甲盖大小的一点黑渣,沉在水面上,一动不动。
我以为结束了。
结果下一秒,那点黑渣突然弹了起来!
直奔我面门!
我本能抬手去挡,可动作慢了半拍——肩伤拖累反应,眼看就要撞上额头。
千钧一发之际,寒星猛地将我往旁一拽!
黑渣擦着我耳侧飞过,钉进身后石壁,发出“嗤”的一声,像是烧红的铁杵插进冰块。
我喘了口气,回头一看,那东西竟在墙上融化,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像泪痕。
“搞什么名堂?”我皱眉。
寒星却盯着那痕迹,突然脸色一变:“主人,你看!”
我顺她目光看去。
那泪痕……在动。
不是往下流,是往上爬。
像有东西在墙里钻,一路朝着天命卷的方向挪。
“找死。”我冷哼,抬手就想召冥河水冲刷。
可就在这时,天命卷自己动了。
它轻轻一震,轴身展开半寸,露出一行从未见过的字迹:
**“非真之主,不得触卷”**
字是血红色的,像是刚写上去的。
我眯起眼。
这不是预言,是警告。
而且——
“它在认主?”我喃喃。
寒星抓紧了戟:“谁?渊主吗?”
“不像。”我摇头,“渊主要是能掌控天命卷,三千年前就篡了。这东西……怕是另有来头。”
话音未落,那行字突然扭曲,变成了另一句:
**“持卷者,必焚”**
我笑了。
又是这套。
“焚就焚。”我往前走了一步,“反正我不守规矩。”
寒星一把拉住我胳膊:“等等!这次不一样!它在排斥你!”
“我知道。”我拍拍她手,“所以我才要试试。”
她咬唇:“万一……”
“没有万一。”我打断她,“我脑子里有本《漏洞手册》,专治各种不服。”
说完,我抬脚继续往前。
一步。
两步。
离天命卷还有三尺时,空气中突然泛起波纹,像是热浪蒸腾。
我能感觉到,一股力量在阻止我靠近。
可我不停。
第三步落下,脚底传来刺痛,像是踩到了碎玻璃。
抬头看,天命卷边缘开始冒烟,像是被无形的火烧着。
第四步。
我的指尖距离卷轴只剩一尺。
忽然,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你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