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把星盘碎片插进胸口的那一刻,我听见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断了。
不是骨头,也不是经脉,是某种更深处的东西,像是藏在血里、埋在魂里的引线,被人猛地拽了一把。半妖化的黑气瞬间倒灌,银纹从脸颊退回到指尖,异瞳中翻滚的文字戛然而止,像被谁按下了暂停键。
我张嘴,声音撕裂得不像人声:“寒星!”
三千年来,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不是“狗崽子”,不是“破铜烂铁”,也不是随手扔出的一个代号。是完完整整的两个字,砸在地上,震得我自己都愣了。
她没反应,整个人软下去,只有那枚星盘碎片还卡在心口,微微发着光,像是快没电的灯泡。血顺着伤口往外涌,沿着肋骨滑到地上,一滴一滴,敲得我心里发慌。
我冲过去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天命石前的金光一阵晃动——渊主的虚影又动了。他还没成型,只剩个轮廓漂在空中,但笑声已经钻了出来,沙哑得像磨刀:“楚昭,你终于……懂得疼了?”
我没理他。
三柄血刃正从不同方向朝寒星飞来,速度快得几乎拉出残影。我扑到她身前,双掌拍地,嘴里默念《天命漏洞手册》里那句老梗:“彼岸花开时,鬼差打哈欠。”
话音刚落,其中两柄血刃突然偏了半寸,擦着我的肩膀掠过,在墙上凿出两个深坑。第三柄没躲开,直接穿过了她的左肩,刃尖从背后透出来,带出一串血珠。
我伸手握住刃身,用力一拔。
血喷出来,溅在我脸上,温的。
“谁让你试毒的?”我咬牙,扯下袖子死死裹住她肩膀,“我说过多少次,你是护法,不是替死鬼!”
她咳了一声,嘴角又溢出血,眼睛却亮得吓人:“主人……你叫我名字了……”
“闭嘴!”我按住她另一侧伤口,灵气往她经脉里灌,指节都在抖,“你要死也得等我烧了天命簿之后!我要你亲眼看着那堆破纸化成灰,听清楚没有?”
她不答,只是笑,笑得像个傻子。
我骂了一句脏话,把她拖到天命石背面,靠墙放稳。折扇插在她面前的地缝里,扇面朝外,划出一道文言结界。这招其实没啥大用,顶多挡点小风,但我得让她待得住。
“再动一下,”我盯着她,“我就把你钉在玄冥阁门口当门环。”
她眨了眨眼,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只轻轻吐出两个字:“好啊。”
我转身,面对渊主。
他悬浮在金光中,轮廓比刚才清晰了些,九柄血刃重新聚拢,围绕着他缓缓旋转。每柄都泛着暗红光泽,上面刻着“灭异常”三个小字,专克我这种不该存在的人。
“你护得住她一时,”他慢悠悠地说,“能护一辈子吗?等三界重启,连她的名字都不会留下。”
我冷笑,展开折扇,扇面上那行新刻的冷笑话在昏光下闪了闪:“天道耳鸣期,因果算不准。”
“那你聋的时候,能不能听见我改命?”
话音落下,我抬手一挥,扇影横扫。七柄血刃在空中猛地一顿,像是撞上了看不见的墙,接着错位、碰撞,两两相击,当场碎成几截。
剩下两柄直扑面门,我侧身避过,扇骨格开最后一击,脚下一滑,在地上蹭出半丈远。
喘了口气,回头看了眼寒星。
她还在那儿,靠着石壁,一只手压着胸口的碎片,另一只手悄悄摸向腰间——那里原本挂着她的武器,现在空了。
我心头一紧,知道她还想上。
“别动。”我低喝,“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拿什么打?拿鼻涕糊敌人一脸?”
她顿了一下,然后笑了,笑得咳嗽起来:“你……还是这么难相处……跟上次我偷吃你供桌上的桃酥一样。”
那次是五年前的事。她半夜溜进静室,啃完桃酥还顺走香炉里的灰,说是能辟邪。结果第二天满嘴起泡,跪在院子里求我给解药。我蹲她面前,手里端着一碗黑汤,说:“下次再偷,就把你塞香炉里烧了当供品。”
她说好。
后来每年祭日,她都偷偷往我供桌上放一块新烤的桃酥。
我喉咙有点堵,扭头不再看她。
渊主的虚影忽然膨胀了一圈,金光剧烈震荡。地面裂开更多缝隙,又有十几柄血刃从岩缝里钻出,甚至从寒星伤口渗出的血珠中也窜出一缕刃影,悬在半空,对准我后心。
“楚昭,”他声音变得阴沉,“你以为你能逃?你本就是漏洞,而我,才是规则本身。”
我没回话。
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折扇,扇骨上有道新裂痕,是从刚才硬接血刃时留下的。我用拇指抹了抹缺口,轻声说:“规则?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每次我扇扇子,天都下雨?”
说完,我猛然抬头,将扇面迎向最密集的血刃群,口中默念:“雷劫第十三道必卡顿0.3秒。”
刹那间,空气仿佛凝固。
所有血刃在同一瞬停滞,像是被按下暂停的视频帧。我抓住这0.3秒的空档,疾步上前,折扇横劈,两柄血刃应声断裂。
其余趁机逼近,我旋身闪避,扇骨接连格挡,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有一柄擦过我的右臂,划开一道口子,血立刻渗了出来。
我不在乎。
只要还能动,就没人能越过我。
身后传来窸窣声,我猛回头,看见寒星竟扶着墙站了起来,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截断刃,正摇摇晃晃地往这边走。
“我说了别动!”我怒吼。
她停下,站在原地,肩上的伤口又开始渗血,顺着手臂滴到地上。她抬起脸,眼尾的朱砂痣红得发烫,瞳孔隐隐泛金。
“主人,”她声音很轻,“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
我没说话。
因为我知道,这句话不是她说的。
是十三年前,她追了我七天七夜,昏死在我门前时,嘴里喃喃的那句。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异瞳已恢复清明。左眼的琉璃镜裂开一道细纹,像是随时会碎。
我走回去,一把将她按在地上,折扇插在她身前,扇面染血,文字模糊。
“那就给我好好活着。”我低声说,“别让我回头看见你倒下。”
她望着我,忽然笑了:“那你……以后能不能请我吃糖蒸酥酪?”
“等你活下来。”我说,“我请你吃一整锅。”
她点点头,终于闭上眼,靠在石壁上不动了。
我站起身,转身面向渊主。
漫天血刃悬于空中,如暴雨将至。
我握紧折扇,扇骨上的裂痕更深了,一碰就响。
“想杀她?”我往前踏一步,声音冷得像冰,“先问过我这把破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