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磊的车胎碾过最后一截柏油路时,仪表盘的水温表突然红了。
深秋的龙脊岭被浓雾裹得严严实实,正午的天光穿透不了厚重的水汽,只能在头顶形成一片模糊的灰白。作为市地质勘探队的骨干,朱磊这次是独自进山复核矿产数据——队里原本安排了搭档,但对方临时发烧,而这份报告下周就要提交给开发商,他只能孤身出发。出发前,向导老王反复叮嘱:“龙脊岭的雾不能沾,尤其是西南坡那片老林,解放前是乱葬岗,遇上雾天容易‘鬼打墙’,走进去就出不来。”
朱磊当时只当是迷信。他是理科生,不信鬼神,只信GpS和罗盘。可此刻,仪表盘上的GpS信号突然变成了红色的叉,屏幕上的地图瞬间变成一片空白。他试着重启设备,指尖刚碰到按键,车身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紧接着,“砰”的一声闷响,车胎像是碾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直接爆了。
朱磊骂了一声,推开车门。浓雾立刻涌了进来,带着潮湿的腐叶味,钻进鼻腔里凉丝丝的。他打开后备箱,翻出备胎和千斤顶,蹲在车旁忙活起来。眼角的余光里,雾气深处似乎有个黑影晃了一下,速度极快,像是被风吹动的树影。
“谁?”朱磊喊了一声,声音在雾里扩散开,没得到任何回应。
他站起身,从后备箱里摸出地质锤攥在手里——这是他唯一的防身武器。四周静得可怕,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只有雾滴落在树叶上的“沙沙”声。刚才看到黑影的地方,只剩下翻滚的白雾,仿佛那只是他的错觉。
换好备胎后,朱磊回到车里,试图再次启动GpS,可屏幕依旧是一片空白。他看了眼手机,信号格也是空的。龙脊岭的信号覆盖本就不好,遇上这种大雾天,彻底失联也不奇怪。他拿出纸质地图,借着车内的灯光仔细查看:自己现在应该在西南坡的边缘,沿着这条土路再往前开三公里,就能到达预定的勘探点,那里有个废弃的护林站,据说能避风。
“不管了,先到护林站再说。”朱磊咬咬牙,发动汽车,沿着土路缓缓前行。
雾越来越浓,能见度不足五米。车灯照出去,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路面,路面两旁的树木像一个个沉默的黑影,张牙舞爪地伸展着枝桠。朱磊握紧方向盘,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车速始终保持在二十码。他心里有些发慌,不是因为迷信,而是这种与世隔绝的环境,本身就容易让人产生恐惧。
不知开了多久,朱磊突然发现不对劲。前方的路面似乎越来越熟悉,路边那棵歪脖子松树,树皮上有一道明显的刀痕——半小时前他经过这里时,特意留意过这棵树。
“怎么回事?”朱磊心里一沉,猛地踩下刹车。
他下车查看,蹲在路边仔细观察路面。土路上有两道清晰的车辙,正是他刚才开车压出来的。也就是说,他刚才一直在原地打转?
不可能。朱磊皱起眉头,他明明是沿着直线往前开的,怎么会绕回来?他拿出罗盘,指针却在疯狂地转动,根本无法稳定指向南方。他又看了眼地图,按照地图上的标注,这条土路是笔直的,不可能有弯道。
“是雾的问题,产生了视觉错觉。”朱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安慰自己道。他重新上车,这次没有沿着车辙走,而是刻意往路的另一侧偏移了一些,继续往前开。
然而,半小时后,那棵歪脖子松树再次出现在眼前。树皮上的刀痕清晰可见,仿佛在嘲笑他的天真。
朱磊的后背开始冒汗。他下车,沿着路边往前走,试图找到其他参照物。走了大约一百米,他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土坡,土坡上堆着几块石头,像是人为堆砌的。他记得地图上没有标注这个土坡。
他爬上土坡,站在最高处眺望。浓雾依旧笼罩着四周,什么也看不见。就在他准备下来时,脚下的石头突然松动了,一块石头滚了下去,露出了下面的泥土。泥土里,竟然埋着一截白骨,看形状像是人的手指骨。
朱磊的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不是第一次见到白骨,地质勘探时经常会遇到古代墓葬的遗迹,但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突然看到一截人骨,还是让他感到一阵寒意。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泥土,发现下面埋着的不仅仅是一截手指骨,还有更多的骨头,散乱地堆在泥土里,像是被随意丢弃的。骨头的颜色发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并不像是古代墓葬里的遗骨,更像是近几十年内留下的。
“这里难道真的是乱葬岗?”老王的话在耳边响起,朱磊的心里第一次生出了一丝动摇。
他不敢再停留,连忙爬下土坡,回到车里。这时,他突然听到车后传来一阵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拖动什么东西。他猛地回头,透过车窗,看到浓雾里有个模糊的人影,正慢慢向他的车靠近。
那个人影很高,瘦得像根竹竿,穿着一件破烂的黑衣服,头发很长,遮住了脸。它移动的速度很慢,一步一步,像是在飘。
朱磊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立刻发动汽车,猛踩油门。车轮卷起泥土,朝着前方冲去。他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个人影并没有追上来,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车,像是一尊诡异的雕像。
不知开了多久,朱磊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在发抖。他不敢再看后视镜,只是拼命地踩着油门,希望能尽快冲出这片该死的雾。突然,前方出现了一道微弱的灯光,像是从某个建筑物里透出来的。
“护林站!”朱磊心中一喜,加快了车速。
靠近后,他果然看到了一座破旧的木屋,木屋的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灯光。他把车停在木屋门口,推开车门,朝着木屋走去。
“有人吗?”朱磊敲了敲木屋的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老人探出头来。老人穿着一件灰色的棉袄,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起来很憔悴。
“你是?”老人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我是地质勘探队的,进山复核数据,遇上大雾,迷路了,想在这里借宿一晚。”朱磊连忙说道。
老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点了点头:“进来吧,外面雾大,不安全。”
朱磊走进木屋,屋里很简陋,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桌子上放着一盏煤油灯,灯光昏暗,勉强照亮了不大的空间。屋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烟味。
“谢谢大爷。”朱磊说道。
“不用谢,我是这里的护林员,姓陈。”老人说道,递给朱磊一杯热水。
朱磊接过水杯,喝了一口热水,感觉身体暖和了一些,心里的恐惧也减轻了不少。“陈大爷,这龙脊岭的雾怎么这么大?我刚才好像一直在原地打转,是不是遇到‘鬼打墙’了?”朱磊忍不住问道。
陈大爷叹了口气:“这龙脊岭的雾邪性得很,尤其是西南坡,解放前是乱葬岗,埋了不少死人。遇上雾天,磁场就会紊乱,罗盘和GpS都不管用,很容易迷路。以前也有不少人在这里失踪,再也没出来过。”
朱磊心里一沉:“那他们都是被‘鬼打墙’困住,最后饿死或者冻死的?”
陈大爷摇了摇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不全是。有些是被……被什么东西给拖走了。”
“什么东西?”朱磊连忙追问道。
陈大爷沉默了片刻,说道:“我在这里守了三十年护林员,见过不少怪事。有时候,雾大的时候,会听到树林里传来哭声,还有人喊救命的声音,可等你跑过去,却什么也找不到。还有一次,我看到一个黑影,长得很高,瘦得像根竹竿,在雾里飘来飘去,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朱磊的心猛地一跳,陈大爷描述的黑影,和他刚才在车后看到的那个一模一样!
“那黑影到底是什么?”朱磊的声音有些发颤。
陈大爷摇了摇头:“不知道,有人说是冤魂,也有人说是山里的野兽成精了。总之,雾天的时候,千万别出去乱跑。”
朱磊点了点头,心里充满了恐惧。他不再说话,只是坐在椅子上,喝着热水,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
夜色渐深,屋外的雾气似乎更浓了。木屋的门没有关严,留着一条缝隙,雾气从缝隙里钻进来,让屋里的温度降了不少。朱磊裹紧了衣服,靠在椅子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朱磊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了。那声音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擦木板,“吱啦……吱啦……”,断断续续,听得人头皮发麻。
他猛地睁开眼睛,屋里的煤油灯还亮着,但灯光变得更加昏暗了。刮擦声是从木屋的门板上传来的,似乎有人在门外刮擦门板。
朱磊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吱啦……吱啦……”刮擦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像是在催促屋里的人开门。
朱磊下意识地摸向身边的地质锤,紧紧攥在手里。他看向陈大爷,发现陈大爷也醒了,正坐在床上,眼神惊恐地盯着门板,身体不停地发抖。
“陈大爷,外面是什么?”朱磊压低声音问道。
陈大爷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就在这时,门板突然“砰”的一声被撞了一下,力道很大,整个木屋都晃动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下,一下比一下重。
“砰!砰!砰!”
门板在剧烈地晃动,似乎随时都会被撞碎。朱磊吓得浑身发抖,他知道,外面的东西肯定不是人。
“它……它找上门来了……”陈大爷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是要断裂,“三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大雾天,有个年轻人进山打猎,迷路了,来到这里借宿。晚上,外面就传来了这种声音。我当时吓得不敢开门,第二天早上,我打开门,发现那个年轻人不见了,只剩下一滩血迹和他的猎枪……”
朱磊的脸色变得惨白。他看着晃动的门板,听着越来越响的撞击声,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突然,撞击声停止了。
屋外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雾滴落在树叶上的“沙沙”声。
朱磊和陈大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
过了大约一分钟,门板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开,“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浓雾涌了进来,伴随着一股刺鼻的腐臭味。一个高大的黑影站在门口,瘦得像根竹竿,穿着破烂的黑衣服,头发很长,遮住了脸。它的手里,拿着一把生锈的柴刀,柴刀上还沾着暗红色的血迹。
朱磊和陈大爷吓得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黑影慢慢地走进屋里,一步一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像是在飘。它的身体周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黑气,让屋里的温度瞬间降到了冰点。
朱磊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举起地质锤,想要反抗,但他的手臂却像是灌了铅一样,根本挥不出去。
黑影走到陈大爷面前,停下了脚步。陈大爷吓得浑身发抖,闭上眼睛,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冤有头,债有主,别找我,别找我……”
黑影没有理会陈大爷,而是慢慢地转过身,看向朱磊。它的头发被雾气吹动,露出了一部分脸。那是一张惨白的脸,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窟窿里似乎有黑色的液体在流淌。
朱磊吓得大叫一声,猛地挥起地质锤,朝着黑影砸去。
地质锤砸在黑影的身上,像是砸在了棉花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黑影纹丝不动,只是那两个黑洞洞的窟窿转向了他,似乎在“看”着他。
朱磊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知道,自己这次死定了。
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身上带着一个罗盘,是他爷爷传给她的,爷爷说过,这个罗盘是用玄铁打造的,能辟邪。
他连忙从口袋里掏出罗盘,朝着黑影扔了过去。
罗盘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砸在了黑影的身上。
“滋啦——”
一声刺耳的声音响起,黑影的身体像是被强酸腐蚀了一样,冒出了黑色的烟雾。它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声音像是指甲刮擦玻璃,刺耳至极。
黑影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身上的黑气越来越淡。它看了一眼地上的罗盘,似乎有些畏惧,然后转身,朝着屋外飘去,很快就消失在了浓雾中。
朱磊和陈大爷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过了很久,他们才缓过神来。
“活……活下来了……”陈大爷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朱磊点了点头,看着地上的罗盘,罗盘的指针已经停止了转动,变成了一块普通的铁疙瘩。他知道,是爷爷的罗盘救了他们。
第二天早上,大雾终于散了。
朱磊和陈大爷走出木屋,发现屋外的地面上,有一道黑色的痕迹,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树林里,像是黑影留下的。
朱磊没有再去勘探点,而是和陈大爷一起,驱车下山。他把自己的经历告诉了队里的人,队里的人都以为他是因为惊吓过度,产生了幻觉。但朱磊知道,那不是幻觉,他真的遇到了“鬼打墙”,遇到了那个可怕的黑影。
从那以后,朱磊再也没有去过龙脊岭。他把爷爷的罗盘好好地珍藏起来,每当有人问起龙脊岭的雾,他都会告诉对方:“龙脊岭的雾不能沾,尤其是西南坡那片老林,那里真的有‘鬼打墙’,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
而龙脊岭的西南坡,依旧是一片禁地。每当大雾弥漫的时候,有人说,还能听到树林里传来哭声和刮擦声,像是在寻找下一个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