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发生的诡异命案，如同层层迷雾，但裴昭雪深知，所有这些迷雾的源头，很可能都指向那桩看似独立的“贡茶造假案”。
不彻底弄清此案的背景，就很难理解凶手的动机和目标选择逻辑。
回到陆家别院，她让裴昭明利用御史台的权限，调阅了所有关于贡茶案的加密卷宗副本，同时也让陆雪芽尽可能回忆和搜集与贡茶采办、制作、运输相关的所有信息和人员。
在油灯下，众人将卷宗与陆雪芽的口述相互印证，一幅关于贡茶案的庞大利益网络图景，逐渐清晰起来。
武夷岩茶，尤其是核心正岩产区的大红袍，历来是皇家贡品，也是朝廷与边疆少数民族进行“茶马互市”的重要战略物资。
其采办、制作、运输有一套严格且复杂的流程，由福建路转运使司总责，下设专门的“贡茶司”具体督办。
皇商负责按照定额和标准，从茶农手中收购优质茶青，进行初步加工，然后交由贡茶司指定的官营茶坊进行精制和包装，最后由官兵押运入京。
“今年的贡茶，问题出在精制环节之前的毛茶上。”
裴昭明指着卷宗上的记录，“官府的结论是，皇商陆天鸿提供的部分顶级毛茶，实则以次充好，用外形相似但内质较差的外山茶或洲茶，拼配甚至完全替代了正岩茶青。”
陆雪芽激动地反驳：“不可能！父亲绝不会这么做！陆家的信誉是一代代积累下来的，他常说要‘对得起每一片茶叶，对得起喝茶的人’。而且，贡茶毛茶在交付前，都要经过贡茶司派出的‘品鉴官’抽样查验，怎么可能轻易蒙混过关？”
裴昭雪敏锐地抓住了关键：“品鉴官？今年的品鉴官是谁？”
裴昭明翻看卷宗：“记录上显示，是贡茶司的一位老典吏，姓吴，已经在任十几年，经验丰富。案发后，他也接受了询问，坚称自己当时查验的样品确为正岩茶，不知为何入库后变成了次品。”
“这位吴典吏现在何处？”
“卷宗记载，他于案发后不久，便因‘年老体衰’乞骸骨归乡了。”
时机如此巧合？裴昭雪记下了这一点。
白砚舟从药理角度提出疑问：“若是大量拼配，茶汤的色泽、香气、滋味必然与纯正岩茶有差异，入京后经过内府茶库大使和品茗官的复查，难道就没人发现？”
苏九道：“或许，造假者用了某种特殊的方法处理次等茶叶，使其在短时间内能模仿出接近正岩茶的某些特征？比如……使用一些暂时性的增香、增色之物？”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怔。这并非没有可能。
陆雪芽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父亲入狱前，确实提起过，听说有人在使用一种来自海外的‘奇草’汁液浸泡茶叶，能让茶叶短时间内香气高扬，汤色明亮，但时日稍长，香气便会涣散，茶汤也会变得寡淡，甚至产生异味。他对此深恶痛绝。”
“奇草……”白砚舟若有所思，“若能找到样本，或可查验。”
随着调查深入，贡茶案背后的利益牵扯也浮出水面。
武夷山茶业利益巨大，除了像陆家这样的传统皇商，还有以“永昌茶行”钱不多为首的新兴商业资本组成的联盟，他们试图通过控制茶源、统一价格、垄断销售渠道来获取最大利润，这与陆家等注重品质和传承的老派茶商产生了激烈冲突。
而官府层面，福建路转运使司、地方州府、乃至朝中某些可能涉及茶马贸易利益的官员，都或明或暗地与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贡茶造假，可能不仅仅是陆天鸿个人的行为，更可能是这个庞大利益网络中，某个环节、某些势力为了铲除异己、重新划分利益版图而精心策划的阴谋。
陆天鸿，很可能只是一个被推出来的替罪羊。
“如此看来，”裴昭雪总结道，“贡茶造假案本身，水就很深。而连环命案中的受害者，无论是反对垄断的赵清泉，还是垄断联盟内部的孙福，都直接或间接地卷入了这场利益纷争。凶手的动机，或许就隐藏在这张巨大的利益网之中。”
是灭口？是报复？是警告？还是想将水搅得更浑，以便浑水摸鱼？
贡茶案厚重的背景，为连环命案提供了丰富的动机土壤。
然而，凶手的真实身份和目的，依旧隐藏在这片土壤的深处，难以触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