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阵的彻底破除，带来的效果立竿见影。
瘫软在地的陈望道，身体猛地一个剧烈的抽搐，仿佛从一场无比漫长而真实的噩梦中被强行拽醒。
他浑浊的双眼先是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瞳孔涣散，无焦点地瞪着斋内熟悉又陌生的屋顶横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冰冷的汗珠。
“呃……嗬……”
他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过了好几息，那涣散的目光才渐渐开始凝聚。
他看到了不远处碎裂的窗户，看到了满地狼藉，看到了严阵以待的裴昭明等人，也看到了……那个让他恐惧到骨髓里的灰色身影——慧觉。
但与之前幻境中那青面獠牙、周身燃烧着地狱火焰的“金刚”形象不同，此刻他眼中的慧觉，虽然依旧杀气凛然，面色阴沉，但终究是那个实实在在的、有血有肉的老僧。
真实的恐惧依旧存在，却不再掺杂那些光怪陆离、直击神魂的恐怖幻象。
“我……我没死？”
陈望道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衣袍完好，并没有银刀刺入的剧痛和温热液体流淌的感觉。
他又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确认自己还活着，还在静心斋内。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与巨大的困惑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苏九蹲在他身边，轻声安抚道：“陈老太公，幻术已破，您安全了。方才所见，皆为虚妄。”
“虚妄……皆是虚妄？”
陈望道喃喃重复着，眼神逐渐恢复了清明，理智开始回笼。
他回想起之前那如同亲临其境的地狱景象，回想起自己差点引刀自戕的疯狂举动，不由得一阵后怕，浑身冷汗淋漓，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他抬头看向慧觉，目光复杂，恐惧中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与哀求。
“慧觉……大师……”
陈望道的声音乾涩沙哑，带着明显的颤抖，“当年……当年兰若寺之事……是老夫……是老夫一生之痛……这些年，老夫未曾有一日安眠……每每闭眼，便是那冲天火光与惨叫之声……老夫……老夫愿散尽家财，为兰若寺重修庙宇，再塑金身，超度亡魂……只求……只求大师饶我一命……让我……让我余生赎罪……”
他的话语，充满了绝望下的求生欲，也带着几分真情实感的悔恨。
这并非完全是虚假的求饶，三十年的富贵，并未能完全磨灭他内心深处那点被佛寺火光映照出的良知阴影，只是往日被权势和财富所掩盖，如今在生死边缘，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慧觉听着陈望道的话，看着他那副狼狈哀求的模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快意，也无怜悯，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以及沉寂之下，那依旧汹涌未平的恨意。
陈望道的悔过，来得太晚了，晚到已经无法浇灭他心中燃烧了三十年的复仇烈焰。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扫过裴昭雪等人，最后落在了造成幻阵彻底崩溃的“罪魁祸首”——沈墨卿身上。
阵器被毁，幻术已破，言语交锋似乎也未能动摇其根本的杀意。
那么，剩下的，便只有最原始、最直接的力量碰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