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还抓着那缕青烟。
它缠在手腕上,像一条活的东西,温度不高也不低,只是稳稳地贴着皮肤。江临渊没松手,他知道一旦放开,刚才拼起来的记忆又会散掉。他站在一个没有地面也没有天空的地方,四周是流动的暗色,偶尔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但都不再乱冲进脑子里。
他闭眼,神识往外探。
眼前忽然出现一张网。无数透明细线交错穿插,有些细如发丝,有些粗得像手臂。每一条都在动,微微震颤,像是被风吹过的琴弦。他盯着其中两条,一条从远处延伸过来,起点是一间教室,他坐在后排,同桌咳嗽了一声,窗外有人喊他的名字。那是高中最后一天,他冲出去救人,被砸中肩膀,倒在地上时听见救护车的声音。
另一条线更远。雪地,石台,女人跪着捏碎玉佩。她的手很稳,动作干脆。玉裂开的瞬间,一道光飞出来,穿过时间和空间,落进一炷香里。那香正在燃烧,火苗跳了一下,然后熄了。香灰落在碗底,和别的灰混在一起,看不出区别。
可他知道那是同一截香。
是他背包侧袋里那半截平安香的前身。
两根线越靠越近,最终在“现在”这个地方打了个结。结的颜色是深青的,像是凝固的血,又像是老树根扎进土里的样子。他看着那个结,心里清楚——这不是巧合。他救人的那一秒,和她碎玉佩的那一秒,早就绑在一起。
上官玥就站在线团中央。
她不是突然出现的,就像她一直就在那里。她穿着现在的衣服,脸上的表情和平时一样,没什么起伏,但眼神不一样。她看着那些线,像是能看懂它们的意思。她抬起手,指尖碰了碰其中一根连着江临渊的线,那根线立刻亮了一点。
“这条,是从你高中开始的。”她说。
他点头。“但它不是起点。”
“也不是终点。”她接了一句。
两人同时看向那根最粗的主线。它从雪地起源,穿过玉佩断裂的刹那,一路延伸到现在,中间分出许多支脉,有的通向图书馆顶层,有的通向实验楼地下,有的停在游泳馆更衣室门口。每一个签到地点,都是这条线上的节点。
周云鹤的声音来了。
不是从某个方向传来的,是直接在脑子里响起的。“你们以为看清了?不过是别人写好的剧本。”
话音落下,周围的线开始变化。新的线条冒出来,速度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一条显示江临渊父母倒在废墟里,身上盖着烧焦的布,那是他修仙后招来的劫难;另一条是上官玥被钉在炼器台上,双眼无神,身体慢慢化成金属的一部分,成了某件法宝的核心。
这些都是假的。
江临渊知道。
因为这些事没发生。
也永远不会发生。
他盯着那条关于父母的线,想起母亲每次递给他饭盒时的样子。她总是多放一块肉,说他训练辛苦。他也想起父亲半夜收车回来,坐在小凳上揉膝盖的模样。他们不知道他在修仙,也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但他们一直在等他回家吃饭。
如果重来一次,他还是会走这条路。
哪怕他们因此陷入危险。
他开口:“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冲出去救人。”
声音不大,但在这一片寂静里格外清楚。
他说完,那些伪造的线开始抖动,接着一根根崩断。断裂的地方冒出黑烟,很快就被周围的暗色吞掉。主网上震动减弱了一些,但还没完全平静。
系统提示跳了出来。
【检测到时空悖论,建议立即斩断因果】
字是金色的,浮在眼前,一闪一闪。他没急着回应,而是转头看上官玥。她还在盯着那根主线,手指轻轻摩挲剑胚的护手。她的呼吸很轻,但节奏稳定。
“如果你那一世没碎玉佩,”他问,“你会不会希望我从未出现?”
她摇头。“那你也不会等到我回来。”
她说得很自然,像是早就想好了答案。
然后她伸手,搭在他握着青烟的手背上。
两只手一起压上去,按住那根主线。
线剧烈震动起来。
颜色由青转红,又由红变黑,最后恢复成透明。但它的形态变了,不再是松散缠绕,而是拧成一股,像绳子一样结实。它不再被动地挂在网上,反而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微微跳动,像脉搏。
他知道这是他们的选择。
不是被安排,不是被迫承受,是他们自己决定要走这一段。
更多的画面开始浮现。
不是记忆碎片,而是清晰的场景。
他看见自己站在一座山门前,手里拿着剑,身后站着很多人。他们不认识他,但他认识他们。老吴拎着扫帚站在前排,陈慕白穿着安保处制服,秦无涯抱着一本旧书,眼神复杂。上官玥站在他身边,披着一件染血的外衣,手里握着修复完成的玄铁剑。
那是在未来。
也可能已经发生过很多次。
他还看见自己倒下。
不是一次,是好几次。
每一次都死在不同的地方,有的死在井底,有的死在石门前,有的被人从背后刺穿胸口。每一次死后,那截香都会重新点燃,母亲的手伸出来,把它放进一个小布袋里,藏进抽屉深处。
等下一个轮回开始,她再拿出来,插进香炉。
原来他不是一个人在走这条路。
她是守香的人。
“我不是第一次来。”他说。
“你是唯一一个每次都回来的。”她答。
系统提示还在闪。
【建议立即斩断因果】
他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不是要他切断所有联系,而是让他选——留下哪一条,舍弃哪一条。
因果不能全留,也不能全断。
必须做出取舍。
他低头看手腕上的青烟。
它已经变成了一根真正的绳子,一头连着他,另一头看不见尽头。他知道只要抓住它,就能回来。
他抬头,看向那根主线。
准备动手。
上官玥的手仍搭在他手上。
她没说话,也没退。
他吸了一口气。
手指微动,青烟顺着经脉流入掌心,凝聚成一点微光。那光越来越亮,最后化作一柄虚影长剑。剑身透明,边缘带着淡淡的青痕,像是用旧时光磨出来的刃。
他举起剑。
对准那根主线。
只要劈下去,有些东西就会消失。可能是某段记忆,可能是某种牵连,也可能是一个他曾以为重要的人或事。但他必须这么做。不斩断,就无法前进。
剑尖离主线还有半寸。
突然,主线自己动了。
它轻轻摆了一下,像是在回应什么。
紧接着,从远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像是香灰掉落的声音。
他没回头。
他知道是谁在等他。
剑往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