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江临渊站在镇魔碑前,掌心还贴着那行刚亮起的符号。碎片嵌入手心,皮肤下有微光流动,像脉搏一样跳动。他没有收回手,也没有说话,只是盯着碑面的变化。
裂缝在缓缓闭合。
最后一块碑石还没嵌入,但整座碑已经开始震动。地面下的阵纹一条接一条亮起,蓝光顺着纹路蔓延,像是重新苏醒的血管。
秦无涯从远处走来。
他手里捧着一块暗色石片,边缘参差,表面布满裂痕。那是最后一块镇魔碑碎片,也是唯一能补全封印的关键。他脚步很慢,每一步都踩得稳,没有迟疑。
江临渊侧头看了他一眼。
秦无涯停下,在碑前三步站定。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碎片,手指轻轻抚过表面的刻痕。那不是普通的文字,而是某种早已失传的符线,深浅不一,像是被人用指甲硬生生抠出来的。
“我一直以为,”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只要把这块石头放回去,就能完成封印。”
江临渊没应声。
他知道秦无涯在想什么。这座碑不只是封印阵法的核心,更是当年那场大战的见证。二十年前,有人在这里斩断魔根,也有人在这里堕入深渊。而秦无涯,是少数活下来的知情者。
“可刚才,我碰它的时候,”秦无涯抬起眼,看向碑体,“它在排斥我。”
江临渊终于动了。他收回手,掌心的碎片仍嵌在皮肉里,没有血流出来。他往前走了半步,站到秦无涯侧面。
“因为它知道你是谁。”他说。
秦无涯笑了下,笑得很轻。
“是啊,它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他不再看江临渊,而是双手托起那块碎片,缓缓抬高。动作像在献祭,又像在告别。他的手臂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力气不够,而是身体本能地抗拒这个举动。
碎片靠近裂缝时,碑面忽然泛起黑光。
一道细长的裂口从底部延伸上来,正好卡在缺口处。黑气从中涌出,带着灼热的气息,碰到空气就发出嘶响。江临渊立刻后退一步,右手按住腰间,那里插着一根铁锥——是他最早用系统签到换来的防身武器。
但他没有拔。
因为他看到秦无涯没有退。
秦无涯站在原地,任由黑气扑上手臂。皮肤瞬间变红,像是被烙铁烫过,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咬着牙,把碎片一点点推进去。
咔。
一声轻响。
碎片嵌入一半,黑气猛地暴涨,化作一条扭曲的影子缠上他的肩膀。那影子有五官轮廓,张着嘴,像是在喊什么,却没有声音。
江临渊伸手想拉他。
一股力量把他推开。
不是来自黑影,也不是来自碑体,而是秦无涯自己。他转头看了江临渊一眼,眼神很清,没有混乱,也没有痛苦。
“别过来。”他说,“这是我的事。”
江临渊僵在原地。
秦无涯收回视线,左手死死压住右肩,右手继续推那块碎片。每进一分,黑气就强一分。他的呼吸变得急促,额头渗出冷汗,衣服已经被浸湿大半。
碎片终于完全嵌入。
轰!
整座碑剧烈震颤,黑光炸开,形成一圈冲击波向四周扩散。江临渊抬臂挡脸,感觉到一阵滚烫的风刮过皮肤。
等他放下手时,碑面已经变了。
黑色铭文浮现在表面,密密麻麻,像蛇群游走。那是《玄魔典》的全文,每一个字都在动,仿佛活着。紧接着,金色文字从底部升起,缠绕上去,与黑字交叠。那是《镇龙典》,笔画刚硬,如刀刻斧凿。
两部功法在碑面上对峙、纠缠、融合。
江临渊胸口忽然一热。
他的衣领下,青帝诀的印记自行浮现,双色螺旋缓缓旋转。这印记从未主动出现过,只有在极端情况下才会激活。而现在,它不仅亮了,还在颤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碑面的黑金二色突然剧烈波动。
《玄魔典》的文字开始膨胀,想要吞噬金纹。《镇龙典》则迅速反击,金光暴涨,将黑字逼退。两者僵持不下,碑体随之震颤,地面裂开细缝,蓝光从底下透出。
江临渊意识到不对。
这不是简单的能量对抗,而是功法意志的冲突。如果不能调和,整座碑会再次崩解。
他刚要上前,却见秦无涯抬起手。
他不是去碰碑,而是拍向自己的头顶。
一掌落下。
闷响传来。
他的天灵盖处喷出一团浓稠黑气,颜色近乎墨紫,带着腥味。那团黑气离体后没有立刻散开,反而在空中扭动,形成一张人脸的形状,眼睛空洞,嘴巴大张,像是在咆哮。
江临渊认出来了。
那是魔修本源。
是秦无涯修炼《玄魔典》二十多年积攒下来的根本之力,也是他力量的来源。没有它,他就不再是修士,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
可他亲手把它打出来了。
黑气在空中挣扎,试图返回体内。但秦无涯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雾,直接泼在那团黑气上。血雾一沾即燃,发出刺耳的尖鸣。黑气扭曲得更厉害,最终被逼得后退数尺。
这时,江临渊腰间的噬灵珠忽然震动。
它自动飞出,悬在半空,珠体透明,内部有漩涡流转。它对准那团黑气,猛然一吸。
黑气被扯动,像绳子一样拉长。它疯狂扭动,拼命抵抗,但在噬灵珠的力量面前毫无胜算。几息之间,就被彻底吞入珠中。
碑面骤然安静。
黑金二色停止争斗,开始交融。它们缠绕一周,再分开,最后全部化为纯粹金光。镇魔碑通体明亮,像被点燃了一样。地面阵纹全部亮起,蓝光成环向外扩散,一圈接一圈,直到消失在远处的墙角。
秦无涯的身体软了下去。
他单膝跪地,一只手撑住地面,指节发白。他的脸色惨白,额头全是冷汗,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但他嘴角扬起,笑了一下。
“这一次……”他低声说,声音断断续续,“不是逃,是放下了。”
江临渊走上前,站在他旁边。
他没有扶他,也没有说话。他知道有些事不需要言语。这个人曾经教他辨识灵草,教他布置基础聚灵阵,也曾在暗中利用他恢复修为。他是导师,也是敌人。但现在,他只是一个卸下重担的人。
风起了。
一片枯叶从旁边的老树上飘落,轻轻盖在碑座一角。
江临渊低头看着秦无涯。
秦无涯喘了几口气,慢慢抬头。他的眼神很干净,没有躲闪,也没有掩饰。
“你还记得第一次上课吗?”他问。
江临渊点头。
那天他迟到,冲进教室时秦无涯正在讲灵植生长周期。他站在门口,满头是汗,背包带子断了一根。秦无涯看了他一眼,没批评,只说:“坐吧,后面有空位。”
后来才知道,那节课的内容,是整个大学四年里最实用的一堂。
“你那时候……看起来不像个坏人。”江临渊说。
秦无涯笑了笑。
“我不是坏人。我只是……走错了路。”
他慢慢撑着地面站起来,动作很慢,摇晃了一下才站稳。他回头看了一眼镇魔碑。
碑面金光未散,铭文清晰可见。那不是胜利的宣告,而是一种回归。就像河流终归大海,落叶终归泥土。
“二十年了。”他说,“终于结束了。”
江临渊看着他。
他知道这句话有多重。
不是结束一场战斗,不是毁掉一件兵器,而是终结一段人生。从此以后,秦无涯不再是那个藏在讲台后的魔修,也不再是那个用“为你好”来掩盖私心的导师。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选择放手的人。
远处传来脚步声。
有人正朝这边走来。
江临渊没有回头。他知道是谁。
但他没有动,也没有提醒秦无涯。
秦无涯也没有动。他只是静静站着,背对着来人,望着眼前的碑。
脚步声越来越近。
来人走到碑前两步停下。
江临渊余光看到一只手掌抬起,掌心向下,对准碑体。
陈慕白的手掌贴在碑面上。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催动灵力。可就在那一瞬,他袖中一直收着的雷符突然震颤起来。
江临渊察觉到异样,立刻转头。
那张雷符自行飞出,悬在空中,边缘泛起金光。它轻轻一旋,猛地扎向陈慕白胸口。
陈慕白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
他的双眼瞬间被金光填满,瞳孔深处闪过电弧。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整个人跪倒在地,双手撑住地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江临渊快步上前,却被一股无形气浪逼退。
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雷息。这种气息他见过,上次是在实验楼地下,陈慕白用雷网镇压散修时释放过的那种力量。但这一次,更加厚重,更加古老。
系统界面突然弹出。
【检测到守阵人血脉完全激活】
江临渊愣了一下。他盯着眼前的文字,心跳加快。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这件事和罗校长有关。
陈慕白缓缓抬起头。
他的眼中金光流转,脸上没有痛苦,也没有挣扎。他抬起右手,五指张开,轻轻向前一按。
一道雷光从掌心射出,落地即散。
可这一散,便化作无数细小的电丝,迅速向四周蔓延。它们贴着地面爬行,沿着阵纹走向,一路延伸至广场边缘。不多时,整个战场都被一层淡金色的电网覆盖。
雷阵成型。
江临渊腰间的噬灵珠忽然震动。
它不受控制地飞出,悬在半空,珠体透明,内部浮现出复杂的纹路。那些纹路不断变化,逐渐拼合成一幅完整的图景。
是地图。
是整座高校的地底结构图。
江临渊一眼就认了出来。教学楼、实验楼、图书馆、体育场,每一个建筑下方都有灵脉连接,构成一个巨大的锁形阵法。阵眼的位置,正是校长室。
更让他震惊的是,十个特殊坐标点在图中标出。每一个点,都对应着他签到过的地方。
图书馆、实验楼地下、游泳馆、食堂后巷、操场旗杆下、旧琴房、东门石狮旁、西楼天台、宿舍b栋拐角、校医院顶楼水箱间。
十大洞天投影。
原来他每天签到,不是在积累资源,而是在加固封印。
陈慕白喘了口气,额角渗出冷汗。他靠着石柱慢慢站起,一只手扶着碑面,支撑身体。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可闻。
“原来罗校长早就……”
他没有说完。
话音落下的同时,脚下的地面突然裂开。
不是碎裂,而是整齐地分开,像一扇门被打开。一条石阶向下延伸,通往黑暗深处。台阶两侧有残破的灯柱,顶端残留着未熄灭的火光。
江临渊盯着那条阶梯。
他感觉空气变得沉重。下面有东西在呼唤他,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牵引,来自噬灵珠深处。
陈慕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掌心还残留着雷光的痕迹。他动了动手指,那光芒便顺着指尖滑落,滴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滋”声。他抬头望向阶梯尽头,眼神复杂。
“我早该想到的。”他说,“他让我当安保主任,不是为了监管学生。”
江临渊没接话。
他一步步走向阶梯口。每走一步,脚底都能感受到地下的震动。那不是地震,更像是心跳。
噬灵珠还在发光。
珠内的阵图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清晰。十道光点连成一线,直指阶梯最深处。那里有一个空白区域,像是等待填补的缺口。
陈慕白跟了上来。
他走得很慢,脚步虚浮。可当他踏上第一级台阶时,身体忽然挺直。一股无形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虽然微弱,却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他抬起手,指尖划过空气。
一道雷印落下,击中左侧灯柱。柱身上的符文亮起,形成一道光幕,横跨阶梯入口。裂痕停止扩张,碎石不再掉落。
“我能撑住一会儿。”他说,“但下面的事,得你自己去。”
江临渊站在台阶中央。
他回头看了一眼陈慕白。
陈慕白靠在石柱上,脸色苍白,呼吸不稳。可他的眼神很稳,没有犹豫,也没有恐惧。
“去吧。”他说。
江临渊转身,继续向下。
台阶很长,光线越来越暗。他的脚步声在通道中回荡。上方的光逐渐缩小,最后只剩下一个光点。
就在他即将踏入最深处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他停下。
回头望去。
阶梯上方,罗天成的虚影出现在光幕之下。
他面容模糊,身形半透明,像是随时会消散。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指向更深处。
然后,他的身影开始瓦解,像沙粒被风吹走。
江临渊站在原地。
他看见那支快要燃尽的香,从背包侧袋滑出,落在台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