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圣的威压如同潮水般彻底退去,连同他们那模糊而威严的身影,也彻底消散在兵戈山脉上空那片破碎、残留着法则伤痕的天穹之中。没有留下任何指令,没有对下方废墟中的生灵投下任何多余的一瞥,仿佛他们的降临与离去,只是为了确认无间妖的陨落,以及……确认那新生“黑洞之主”的威胁等级。
绝对的寂静,笼罩了这片刚刚经历了从圣境陨落、星核易主、圣人降临与对峙的战场。
这寂静,比任何喧嚣都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它并非安宁,而是劫后余生、心神俱疲、以及面对未知未来的茫然与空虚。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味、焦糊味、以及能量湮灭后残留的、令人作呕的硫磺与臭氧混合的刺鼻气息。大地满目疮痍,曾经的山峦崩碎成齑粉,深不见底的裂谷纵横交错,熔岩在裂缝中缓缓流淌,发出暗红色的微光。核心祭坛区域更是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边缘呈不规则晶体化的深坑,那是黑洞星核最终被取走、以及无间妖与五圣法则碰撞留下的、近乎永恒的伤疤。
风,不知何时重新开始流动,卷起地上的灰烬与尘埃,发出呜咽般的低鸣,仿佛在为这场陨落的枭雄、为这无数逝去的生命、也为这被彻底改变的世界格局,奏响一曲无声的挽歌。
龙啸天在诺尔和小雪的搀扶下,艰难地坐起身。他胸口的伤势在“归墟之心”残留的微弱平衡之力与小雪的持续治疗下,勉强没有恶化,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他抬起头,望向煞罗消失的那片虚空,又望向五圣离去的方向,最后,目光缓缓扫过这片彻底死寂的废墟。
赢了?输了?
似乎都不是。
无间妖死了,以一种壮烈而决绝的方式,留下了震撼世界的遗言。
煞罗走了,带着黑洞星核和无间妖的遗志,成为了一个笼罩在大陆上空的、更加不可预测的巨大阴影。
五圣……也走了,带着伤势,带着凝重,带着对未来的深深忧虑。
而他们这些身处风暴最中心、亲眼目睹、亲身经历了这一切的人,又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咳……咳咳……”龙啸天忍不住咳嗽起来,嘴角溢出暗红色的血沫。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从踏入兵戈山脉开始,不,或许更早,从父亲失踪、从玉佩觉醒、从卷入这一系列远超他们想象的漩涡开始,他们就像是被无形的巨浪推动着,挣扎、战斗、求生、见证……直到此刻,巨浪似乎暂时平息,留下他们搁浅在这片陌生的、荒芜的沙滩上,茫然四顾。
“啸天哥哥,别动!”小雪的声音带着哭腔,双手按在他胸口,淡绿色的治疗光晕竭力稳定着他的伤势,“你的内腑伤得很重,星核也……”
“我知道。”龙啸天声音沙哑,他轻轻拍了拍小雪的手背,示意她不必过于紧张。他的目光转向欧阳轩,“欧阳兄,我们……还有多少人?”
欧阳轩的脸色同样苍白如纸,眼镜的镜片碎了一块,他用沾满灰尘和血污的手指推了推镜框,目光扫视四周。除了他们五人,视线所及,只有零星的、如同雕塑般呆立原地的赤焰军残兵,以及更远处,一些同样幸存下来、却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和方向的联军士兵。他们大多身上带伤,眼神空洞,或跪或坐,望着这片废墟,仿佛还没从刚才那毁天灭地的景象中回过神来。
“我们的人……基本都在这里了。”欧阳轩的声音干涩,“诺尔、雨沫、小雪,还有你和我。其他人……”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那些曾经并肩作战的、来自不同势力的、甚至只是临时合作的同伴,大多已经化为了这满目疮痍的一部分。傅冰、赫连灼、凌天大将军……那些曾经叱咤风云的名字,他们的结局如何?是陨落,是重伤遁走,还是如同他们一样,在这废墟中苟延残喘?无人知晓。
诺尔独眼赤红,死死盯着煞罗消失的方向,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又无力地松开。他恨,恨煞罗,恨葬星者,恨这操蛋的一切,但更恨自己的无力。在刚才那种层次的对抗中,他引以为傲的力量,渺小得如同尘埃。
雨沫默默收起长弓,走到一处较高的碎石堆上,极目远眺。她在观察,观察那些幸存者的动向,观察这片战场是否还有隐藏的危险,也在观察……那遥远天际,是否还有新的阴影在汇聚。她的背影依旧挺拔,但握弓的手指,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五圣……就这么走了?”诺尔终于忍不住,低吼道,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他们不是要维护秩序吗?不是要铲除祸患吗?煞罗那混蛋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跑了!还有无间妖那疯子说的那些话……他们就不管了?!”
欧阳轩苦笑一声,推了推破碎的眼镜:“管?怎么管?五圣虽强,但无间妖临死前的反扑,你也看到了,他们个个带伤,尤其是武圣,伤势恐怕极重。煞罗新得黑洞星核,力量诡异莫测,一心要走,他们状态不佳,强行拦截未必能留下,反而可能再添损伤,甚至……被反噬。圣人,也是会权衡利弊的。”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而复杂:“至于无间妖的遗言……那才是最麻烦的。那不是攻击,而是……思想。是直接烙印在所有生灵灵魂深处的质疑和宣告。五圣或许可以镇压反抗,可以消灭实体,但他们如何镇压这已经播撒出去的、对现有秩序根本性的质疑?如何向全大陆解释,他们维护的‘秩序’,最终可能导向的是热寂的终结?”
龙啸天沉默地听着。欧阳轩的分析,冰冷而残酷,却很可能就是现实。五圣的退走,并非仁慈或疏忽,而是基于实力、伤势、代价以及那遗言带来的、更深层次麻烦的综合考量。他们的“秩序”,在今天,被无间妖用生命撕开了一道巨大的、难以愈合的裂痕。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小雪怯生生地问,她看着龙啸天苍白的脸,又看看这片仿佛被世界遗忘的废墟,眼中充满了迷茫和无助。
怎么办?
龙啸天也在问自己。
父亲的线索,似乎指向了更深的迷雾。无间妖的遗言,颠覆了他们对世界本质的认知。煞罗的崛起,带来了新的、更不可测的威胁。五圣的态度,暧昧而复杂。他们自己,伤痕累累,前途未卜。
继续追寻父亲的踪迹?可线索似乎再次中断,甚至可能与这席卷大陆的漩涡纠缠得更深。
回归所谓的“正道”,寻求镇世军或者类似势力的庇护?经历了这一切,亲眼见证了所谓“秩序”背后的算计与无力,他对这些高高在上的势力,已经难以抱有单纯的信任。
像无间妖和煞罗那样,走上一条颠覆一切的道路?不,那绝非他所愿。他渴望真相,渴望力量,是为了守护,为了弄清父亲的去向,而不是为了葬送。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感,席卷了他。他们仿佛站在了一个十字路口,每一条路都迷雾重重,危机四伏,却又似乎都看不到明确的终点。
“先离开这里。”龙啸天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纷乱的思绪,做出了最实际的决定,“这片区域能量极度紊乱,残留的圣战法则和黑洞气息对我们有害无益。而且……谁也不知道,会不会还有别的势力,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被刚才的动静吸引过来。”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些幸存的、失魂落魄的士兵。他们曾经是敌人,是盟友,或者只是被卷入的棋子。但现在,在这片共同的废墟上,那些身份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能动的,愿意跟我们走的,一起。”龙啸天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决断后的沉稳,“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休整,疗伤,然后……再决定下一步。”
他没有说“投靠谁”,也没有说“去哪里”。此刻,任何宏大的目标都显得虚妄。活下去,恢复力量,厘清思绪,才是当务之急。
欧阳轩点了点头,开始用他残存的魂识,谨慎地探查周围相对稳定的能量区域和可能的撤离路径。诺尔闷哼一声,走到龙啸天身边,准备再次背起他。雨沫从高处跃下,清冷的眸子看了龙啸天一眼,微微颔首。
就在他们准备动身时,远处,那片曾经是铁砧堡核心控制室方向的废墟中,传来一阵微弱的、断断续续的能量波动,以及……一声极其轻微、仿佛随时会断绝的呻吟。
龙啸天眼神一凝。那里……难道还有幸存者?是兵主麾下的将领?还是……
他看向欧阳轩。欧阳轩也感应到了,眉头紧锁:“能量反应很微弱,但……似乎有生命迹象。要去看看吗?”
龙啸天沉默了片刻。理智告诉他,此刻应该尽快远离这是非之地。但内心深处,那微弱的呻吟,却像一根刺,扎在了他刚刚做出的、看似冷静的决定上。
在这片由野心、阴谋、理念碰撞和绝对力量碾轧而成的废墟上,任何一点生命的迹象,都显得如此珍贵,又如此……讽刺。
“去看看。”他最终说道,声音低沉,“也许……还有我们能做的事。”
残局已定,反思方始。而在这反思与抉择的起点,或许,就从这废墟中一声微弱的呻吟开始。
他们互相搀扶着,朝着那能量波动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瓦砾与灰烬,缓缓走去。背影,在昏黄的天光与弥漫的尘埃中,显得渺小,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