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该你上场了
夜风咸腥。
十几艘伪装过的船只,像一群沉默的巨兽,悄无声息地滑入江口,驶向漆黑的海面。
船头,水溶一身劲装,身后的护卫如林立的石雕,刀锋在夜色里泛着幽光。
他们的网,将封死龙王湾的每一寸出口。
另一处河湾,数艘乌篷快船如箭矢般离弦。
林安和他麾下的三十余名“影卫”,是刺向倭寇心脏的匕首。
“头儿,‘水鬼’已经提前入湾布饵了。”一名脸上有疤的影卫低声禀报。
林安只吐出一个字。
“走。”
船队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
扬州城,雅集斋。
书房内的烛火,映着钱炳坤死灰般的脸。
他被软禁于此,几日之间,便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彻底垮了。
按照黛玉的剧本,他与倭寇的联络人反复拉扯,将一个贪生怕死、急于销赃跑路的形象演得入木三分。
此刻,一张小小的纸条被他颤抖的手递了过来。
“他们……回信了。”
黛玉接过,指尖轻捻。
纸条上只有一个图案:一轮残月,三颗星。
下面是一串代表时间的暗号。
她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捧无法追溯的灰烬。
“子时三刻,龙王湾。”
黛玉的声音很轻,却让钱炳坤的身体绷紧了。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钱炳坤身上,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钱老板,你说,如果这次的交易,由你亲自去,是不是更显诚意?”
钱炳坤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猛地从椅子上弹起,魂飞魄散。
“不!姑娘!您说过的,我只用作饵!我去了……我去了会死的!”
“谁说让你去死了?”
黛玉歪了歪头,神情里还带着一丝少女的天真。
她缓步走到钱炳坤面前,说出的话却让他通体冰凉。
“我是让你去‘监工’。”
监工?
钱炳坤的脑子一片空白。
“是啊。”
黛玉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帮他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领,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抚一只宠物。
“你想,你手下最得力的夜枭,带着你最信任的‘水眼’弟兄,为你去做这笔掉脑袋的买卖。”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气息仿佛拂过钱炳坤的耳廓,却带着钩子。
“你这个做老板的,舒舒服服躲在后方,说得过去吗?”
钱炳坤的额角,一颗冷汗滚落,砸在衣襟上,裂开一小片深色。
“你得去。”
黛玉的手指顺着他的衣领滑下,轻轻拍了拍他的心口。
“不但得去,还得带上你最精锐的护卫。”
她的声音里染上了一丝笑意,蛊惑又残忍。
“你得让夜枭看看,让你的那些手下看看,你钱炳坤,还是那个能与他们同生共死、讲义气的好老大。”
“这样,以后他们才会继续死心塌地地为你卖命。”
“不是吗?”
钱炳坤的嘴唇开合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诛心!
这是真正的杀人诛心!
她不仅要他的人,还要他的势力,要他最引以为傲的“水眼”!
她要他亲手带着自己最后的底牌,走进她布下的天罗地网,当着倭寇的面,纳上这份再也无法洗刷干净的投名状!
而她,甚至还贴心地为他准备了一顶“义薄云天”的高帽子。
他若不去,便是畏死怯懦,背弃兄弟。从今往后,他在“水眼”中将再无半点威信。
夜枭那些人,会怎么想他?
“怎么,钱老板不愿?”黛玉的笑容淡了些许。
“……我愿意。”
钱炳坤的喉结剧烈滚动,这两个字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没得选。
去,是她手里的刀。
不去,是她砧板上的肉。
“这就对了。”
黛玉满意地笑了,收回手,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放心,我的人会护着你。你只需要站在船头,当好你的钱老板,看着你的手下,如何帮你完成这笔‘大买卖’。”
钱炳坤看着她那张纯净无暇的脸,只觉得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藏着一片不见底的深渊。
这个少女,不是在与他博弈。
她是在玩弄他的人生。
入夜,钱炳坤召集了夜枭及二十名“水眼”死士。
这些人是他豢养多年的狼,此刻却要被他亲手带进猎人的陷阱。
“真要去龙王湾?”夜枭眉头紧锁,“那地方邪性,倭寇更是翻脸无情的畜生。”
钱炳坤看了一眼不远处那辆静默的马车。
车帘微动,像一只窥探着一切的眼睛。
他心一横,声音陡然拔高。
“富贵险中求!这次的货,关系到我们所有人的下半辈子!我必须亲自去!”
他环视一圈,目光扫过每一张或疑惑、或忠诚的脸,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悲壮。
“我钱炳坤不是缩头乌龟!你们跟着我出生入死,我绝不会让兄弟们独自去冒险!”
话音落下,那二十名死士眼中的疑虑,瞬间被一种炽热的感动所取代。
他们从未见过老板如此有担当的一面。
“愿为钱老板效死!”
众人齐声怒喝,声震四野。
夜枭不再多言,只是看向钱炳坤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费解。
钱炳坤心中一片苦涩,脸上却必须是豪气干云的模样。
他猛地一挥手。
“出发!”
船只破开水面,向着那片注定被鲜血染红的海域驶去。
钱炳坤立于船头,夜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看上去威风凛凛。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
他知道,自己和这二十多条性命的缰绳,此刻正被那个安坐在马车里的少女,轻轻攥在手里。
今夜过后,他们这些人,还能剩下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