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在燃烧。
关城上,“燕”字大旗已被扯下,换成了一面绣着黑色狼头的狄旗。城墙上满是血污和断箭,守军的尸体被随意堆在墙根下,正在被大雪一点点覆盖。关内浓烟滚滚,那是粮仓和军械库在燃烧,北狄骑兵正在劫掠和屠杀。
秦岳的三万京营精锐,在关外十里扎营。
营帐里,炭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那股浸入骨髓的寒意。秦岳站在沙盘前,盯着雁门关的模型,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他身旁,几名副将垂手肃立,脸色同样难看。
“韩坚的尸体……还没夺回来?”秦岳的声音嘶哑。
一名副将咬牙道:“狄人把韩将军的尸身挂在关楼旗杆上,周围布满了弓箭手和火油。我们组织了三次敢死队,都……都失败了。”
“第四次。”秦岳闭上眼睛,“我亲自带队。”
“老将军不可!”众将齐声劝阻。
秦岳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韩坚是我带出来的兵。当年在贺兰山,他替我挡过三箭。现在他死了,尸身受辱,我若不能带他回家,死后有何面目去见他?”
营帐中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名斥候连滚爬爬冲进来:“将军!关城有异动!”
秦岳快步出帐。风雪中,只见雁门关城楼上,北狄士兵正在集结。他们押着数十名被俘的燕军士兵,逼迫他们跪在城墙边。一个身披黑狼皮大氅的北狄将领站在城楼中央,用生硬的汉话高喊:
“燕狗听着!给你们一个时辰,退兵三十里!否则,每过一刻钟,我就杀十个人,把他们的头扔下去!”
话音方落,刀光一闪。
十颗头颅滚落城墙,在雪地上砸出沉闷的声响。无头的尸身被踹下城楼,摔在关外的雪地里,鲜血染红了大片雪地。
京营阵列中,响起压抑的怒吼。
秦岳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渗出血来。他知道这是激将法,是想逼他们仓促进攻,落入陷阱。但他更知道,若不救,那些被俘的将士会一个接一个死在眼前。
“传令……”秦岳的声音在风雪中颤抖,“全军准备,强攻关城。”
“将军三思!”副将急道,“关城险要,强攻必然死伤惨重——”
“那就在我死之前,”秦岳拔出佩刀,刀锋映着雪光,“多杀几个狄狗!”
号角吹响。
京营士兵开始列阵。盾牌手在前,弓弩手在后,攻城梯和冲车缓缓推出。风雪呼啸,战鼓擂动,三万将士的杀气凝聚成一股无形的洪流,压向那座燃烧的关城。
城楼上,北狄将领狞笑挥手。
弓箭手搭箭上弦,滚木礌石堆上城墙,火油桶被撬开,刺鼻的气味随风飘散。
就在第一支火箭即将点燃火油的瞬间——
关城后方,突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那不是从京营方向传来的,而是从……关内!
秦岳猛地抬眼。
只见关城后方,原本属于燕军的营地区域,突然冲出一支骑兵!人数不多,大约千余骑,但个个黑衣黑甲,马匹高大,冲锋的阵型如同一柄尖刀,直接插向北狄守军的后阵!
“那是……”秦岳瞳孔骤缩。
他认出了那支骑兵的装束。
那是林铁山麾下,最精锐的“玄甲骑”。但玄甲骑明明应该驻守在北疆腹地,怎么会出现在沦陷的雁门关内?
城楼上的北狄守军显然也没料到背后受袭,阵型大乱。玄甲骑如狼入羊群,长刀所过之处,人头滚滚。他们目标明确——直扑关楼旗杆!
“掩护他们!”秦岳厉声下令。
京营弓弩手万箭齐发,压制城头守军。攻城部队趁机推进,云梯架上城墙,敢死队开始攀爬。
城楼上一片混乱。
那支玄甲骑的统领,是个身材高大的年轻将领,脸上覆着黑色面甲,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在风雪中亮得骇人,暗金色的光芒隐约流转。他手中一杆长枪如龙出海,所向披靡,转眼间已杀到旗杆下。
一刀斩断绳索。
韩坚的尸身坠落。
年轻将领纵马前冲,在半空中接住尸身,横置马前。然后他调转马头,长枪横扫,逼退追兵,率领玄甲骑如潮水般退去,转瞬间已冲出关城,消失在风雪中。
整个过程,不过盏茶功夫。
等北狄守军反应过来,那支骑兵早已不见踪影。而京营的攻城部队,已趁乱攻上城墙,与守军展开惨烈的白刃战。
秦岳没有追击那支神秘的玄甲骑。
他死死盯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心头翻涌着惊涛骇浪。
那双眼睛……
那杆枪法……
还有玄甲骑只听一人调遣的铁律……
一个不可能的名字,在他脑海中疯狂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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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门关外五十里,一处背风的河谷。
玄甲骑在此暂歇。战马低头啃食雪下的枯草,骑兵们沉默地擦拭兵刃,包扎伤口。没有人说话,只有风雪呼啸,和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河谷深处,那年轻将领单膝跪在雪地上。
韩坚的尸身平放在他面前,盖着一面残破的“燕”字战旗。尸身已经僵硬,脸上还残留着战死时的怒容,眉心一道刀痕深可见骨。
年轻将领缓缓摘下面甲。
面甲下,是一张苍白、消瘦、却依旧棱角分明的脸。
林铁山。
他还活着。
但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的右臂裸露,从指尖到肩颈,布满了淡金色的、如同真正龙鳞般的纹路,那些纹路在皮肤下缓缓流动,仿佛活物。而最诡异的是,他心口位置——原本心脏所在的地方,现在是一个空洞。
不是伤口。
是一个真正的、贯穿身体的空洞。
透过那个洞,可以看见他身后的雪地。
但他还活着,还在呼吸,还在行动。只是每一次心跳——如果那还能称为心跳——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剜去,再也填不回来。
“将军,”一名玄甲骑老兵走过来,声音哽咽,“韩副将他……”
“我知道。”林铁山伸出手,轻轻阖上韩坚的眼睛,“他是为了等我。”
老兵愣住:“等您?”
林铁山没有解释。他从怀中取出那枚从漠北冰祭坛带回来的龙心晶——现在它正嵌在他心口的空洞中,代替了原本的心脏,维持着这具身体不灭。
暗金色的晶体微微搏动,散发出温暖的光芒。
那光芒照在韩坚脸上,仿佛让他僵硬的面容柔和了些许。
“韩坚守着雁门关,是因为他知道,我一定会来。”林铁山站起身,望向关城方向,“他在等我,带他回家,也带所有死在这里的将士……回家。”
风雪中,他挺直脊背。
心口的龙心晶光芒大盛,暗金色的纹路从心口蔓延至全身,在风雪中如同燃烧的火焰。他翻身上马,长枪指向雁门关。
“玄甲骑听令。”
千余骑同时起身,翻身上马。刀锋出鞘,寒光映雪。
“随我——”
林铁山的声音穿透风雪,清晰而冰冷:
“收河山。”
马蹄踏碎积雪。
千骑如黑色洪流,再次冲向那座燃烧的关城。
而这一次,他们将不再后退。
因为他们的将军回来了。
带着一颗龙心。
和一身……再也无法回头的不死之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