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所有人安静就座，杨镇长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在安静房间里异常洪亮：“同志们，乡亲们，今天这个会议啊，非常重要，是关系到我们杨家镇未来发展大计的关键性会议……”
凌凡最初听得格外认真，试图从这抑扬顿挫、四平八稳的发言里捕捉一丝线索。
然而，杨镇长的发言如同打开了官样文章复读机，充斥着空洞口号、冗长排比和放之四海皆准的正确废话。他努力集中精神，但那单调重复、毫无信息量的腔调，配合窗外呜呜掠过的风声和室内压抑沉闷的气氛，让他的脑子像被灌满了浆糊，越来越沉滞。
他甚至产生了荒诞的错乱感：这真是那个死亡率百分百的诡异副本？怎么像是被拉进了某个偏远乡镇冗长乏味的报告会？他偷偷掐了下大腿，疼痛确认并非梦境。
他不动声色瞟向身旁的队友。李洛霜和其他人都正襟危坐，听得“聚精会神”，脸上看不出丝毫不耐。凌凡心中佩服，什么叫专业？这就叫专业。
杨镇长一边念稿，眼角余光却如精细扫描仪，将台下反应尽收眼底。他看到凌凡那副起初认真继而眼神放空、明显神游天外甚至偷偷做小动作缓解烦躁的模样，心中略有不快，面上虽不显露，心里已暗自记下：这个年轻人，心浮气躁，缺乏定力，对权威缺乏足够敬畏。
站在侧后方的杨秘书，身体微躬，对镇长的情绪体察入微。他听到镇长语调中那极其细微的不悦变化，看到指尖在扶手上几不可察的一次轻叩，心里明镜似的：这小子要倒霉了。他太了解镇长，“认真听的他可能记不住，但不认真听的，他一定忘不了”。他看向凌凡的眼神里，多了一丝隐秘的同情。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凌凡感觉灵魂几乎要出窍飘走时，杨镇长终于结束了又臭又长、让人头昏脑涨的发言。
“下面，”杨镇长声音提高了一点，将几乎物理性入睡的凌凡的注意力拉回，“由我的秘书小杨，向李洛霜女士和她的团队，详细介绍我们杨家镇的基本情况、整体布局和主要风俗习惯。”
“是，杨镇长，保证完成任务。”小杨秘书声音洪亮地应道，仿佛接到无比光荣的使命。他捧着一个边角磨损的厚笔记本，快步走到主桌侧前方，面向凌凡等人站定，翻开了本子。
“我们杨家镇，历史悠久，民风淳朴。”他开场道，然后指向窗外巨树方向，语气充满敬畏，“整体布局以镇中心的‘千年古树’为绝对核心。所有道路、房屋院落，均呈严格的放射状分布，如众星拱月，秩序井然。全镇共231户人家，所有房屋的制式、高度、朝向，都遵循古法，不能有丝毫偏差。”语气里透着一丝严格。
他平淡地介绍了农业概况，主要是严格限制数量的羊只和耐贫瘠作物。但当话题转向特定建筑时，语调发生了变化。
“……斗羊场，位于镇子西侧外围，”他继续道，语气变得微妙，带着难言的热切和骄傲，“是我们用传统工艺，一块块亲手垒砌的石制竞技场，承载着荣耀。”说到这儿，他眼睛似乎亮了些，“只要小镇里来了尊贵的客人，那么每天晚上七点，就会在斗羊场准时举行最激动人心、最能体现我们杨家镇精神的斗羊比赛，向客人们展示我们深厚独特的文化底蕴和不屈不挠的奋斗精神。”
他话音顿了顿，目光扫过凌凡等人，眼神深处似有火苗跳动，声音不自觉地压低，却更加清晰，每个字都像落在鼓面上：“而在斗羊比赛结束后，我们全镇人，无论男女老少，都会聚集到古树前的空地上，由杨镇长亲自主持，观赏最为神圣庄严的——净羊神仪式。这是对我们传统的敬畏，对丰收的祈愿，也是对我们尊贵客人的最高礼遇。”
“镇长，我的介绍完毕了。”杨秘书合上笔记本，后退一步，微微躬身。
他的介绍戛然而止，会议室里再次陷入落针可闻的诡异安静，连窗外风声都仿佛停滞。李洛霜清晰地感觉到，当小杨讲到“斗羊比赛”和“净羊神仪式”时，后排那几位原本如同雕塑般的村民，呼吸瞬间粗重，目光灼热无比，死死钉在他们这些外来者身上，那眼神混合着急不可待的渴望、近乎疯狂的兴奋和某种令人脊背发凉的狂热。
“杨镇长，你们的斗羊比赛和净羊神具体是怎么做呢？”李洛霜想知道这两个活动有着什么含义
李洛霜的问题清晰而直接，打破了会议室残留的沉闷。她目光如炬，锁定在杨镇长脸上，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杨镇长脸上的程式化笑容仿佛被无形的线提起，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洁的桌面上敲击了两下，发出轻微的“叩叩”声。“这个嘛，”他拖长了语调，眼神有那么一瞬的飘忽，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或许是狂热，或许是别的什么——在眼底极快地流转，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光线造成的错觉，“三言两语实在说不清楚。这样吧，今晚就有一场，你们到时候亲自去看看，了解得更透彻、更直观。”
李洛霜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瞬间的异常。她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平稳无波：“既然如此，那就期待今晚的盛会了。”心底的警惕却已在瞬间升至顶点。斗羊，净羊神……这两个词在这个诡异的小镇里，绝不可能像听起来那么简单。
“好了，今天的会议就到此结束，散会。”杨镇长起身，干脆利落地结束了会议。
台下立刻响起掌声，然而那些镇民们只是沉默地、同步地起身，动作整齐得缺乏生气，如同被统一操控的木偶，安静地鱼贯而出。转眼间，会议室里只剩下李洛霜七人，以及杨镇长和他的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