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所言，臣自当遵从。韩非子来此，也是陛下亲自召见，想必陛下心中自有安排。”
“臣何德何能，敢去干扰陛下的谋划？”
其实李斯此刻也难以判断，秦王这番话究竟是试探，还是真心流露。说到底，他也不敢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若无要事，你也该多与他说说话。近来不妨常去他居处走动走动。”
“朕的心思，此前你不也曾揣摩过吗？”
“你应当有所思虑才是，不至于全无打算吧？”
秦王说到此处，已然将意思表露分明——如今的韩非，必须做出抉择：要么留下，为秦国所用。
若是如此，就如同那位从韩国而来的郑国一般，虽出身敌国，却能在秦国施展抱负。韩国本身并无这般平台，能让韩非实现胸中宏图。
反观秦国，机会广阔，格局不同。但凡稍有见识之人，皆知该如何取舍。
最终如何抉择，只看韩非自己心意。
“陛下确实在考虑此事，可据魏晨所言，韩非恐怕未必愿意。”
“即便臣竭尽全力劝说，结局也未必如愿，此事韩非本人似乎并无此意。”
“至于臣自身，绝无半分嫉妒之心，这一点，臣可以坦荡直言。”
当听到秦王这番言语时，李斯并未隐瞒自己的看法。实则他心中也不愿见好友陷入险境。
而这样的局面，终究难以避免，往后岁月里，只会愈发频繁地出现。
“臣斗胆一问，倘若他执意不肯归附，届时陛下又将如何处置韩非子？”
也许终难逃一死。可若真走到那一步，未免令人心中凄然。
……
其实，若能削其权势，使其无法兴风作浪，即便将其软禁于秦国，亦非不可行。此类手段，本就不乏先例。
然而，陛下与韩非之间并无情谊可言，因此也谈不上宽宥与容忍。更不会因一人之故而改变国策。这正是李斯心中最感艰难之处。
他想救这位旧友，却不知从何下手。
……
自己实在毫无头绪。
“即便想要探听寡人态度，也该明白自己身处何位。”
“如今听你所言，若毫无归顺之意，却还要与寡人谈条件，无异于将秦国利益弃之不顾。”
“李斯，你可知道，此等言行，意味着什么？”
此时秦王已正色注视着李斯。他虽素来主见坚定，但也深知，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便须兑现承诺。
有些人，便是不愿直面这般现实。
“臣失言了，不该说出这等言语。毕竟，臣如今身为秦国丞相，妄议至此，实在不当。”
李斯在听到秦王责问之后，立刻醒悟过来。
他在这件事上的态度似乎有了变化，也察觉到对方心境的不同。自己竟还在此事上表示认同，与往日行事谨慎的作风大相径庭，确是疏忽了。
“你所言倒也并非全错，只是相较寡人对他的器重与欣赏而言，尚有不足。”
“他内心深处或许仍存有某种迟暮之念吧，毕竟眼下我所见到的，皆是他亲笔所书的内容。此人的确才识过人，若能为我大秦所用，自然是一件幸事。”
“然而听你这般言语，恐怕归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既然如此，将这等人物留于他国，反成屏障，阻碍我秦国一统天下的宏图伟业，你以为可取吗？秦相？”
毕竟当朝丞相，素来以国家利益为先。
“臣归去之后定当重新思量，绝不在此事上再生纰漏。眼下诸事暂且作罢，静待后续如何，最终还需看韩非子本人作何抉择。”
李斯此刻也不再坚持己见，言语间更无强求之意。当他听见秦王此番话时，心中已然有所领悟。
倘若自己仍在此事上纠缠不休，执念过深，恐怕到最后，连原本坚守的信念也将付诸东流。
他不再生出其他念头。更何况，他始终记得，从一开始，为人臣者便应忠于其主。如今若因私情而动摇大局，
于任何人而言，皆非善局。而他，更不愿亲眼目睹这般局面因己而起。否则，日后必当悔恨终生。
此时此刻，他所做的这个决定，也算是让内心稍得慰藉。至少，不要再因此事而铸下难以挽回的过错。
若真到了那一步，往后恐怕再难有回头之机。唯有依循君王之意行事，至于是否真能遂心如意，却实难保证。
而说到此处，想必秦王心中亦有所体会。既然彼此心意相通，他也无需再多言执着。
今后的日子，按照对方的意愿去考量，或许正是他们各自应守的立场。
“好，你能明白这些道理，便足够了。”
“如此一来，往后的事也容易处理得多。”
“先试着去做吧，至少，这也是你对故友所能尽的一份情义。”
“其余的事情，暂且不必多虑。”
“毕竟，秦国的利益至上。这一点，相信你已从太子丹一事中深有体会。”
即便身居君主之位，也不能肆意妄为。国之大事，岂同儿戏？
若在此时将私人情感置于家国之前，便是对天下苍生的辜负。时局动荡，正是秦国最需稳固之际，秦王绝不容许此类变数发生。
因此，面对当前局势，最好的做法便是将一切摊开明说，讲清利害，不容许任何人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如今秦王已将话说透彻，而李斯心中亦是清明如镜——若自己稍有怠慢或违逆，恐将给韩非招来灭顶之灾。
李斯虽知，韩非本身对生死未必看得太重。但身为臣子，终究未能真正代入对方心境，因此在看待此事时，仍保有自己的立场与情绪。
正因如此，在现有的处境之下，他们各自的考量难免交叠，从中也大致能窥见彼此的真实态度。至此，他也终于明白自己该当如何行事。
“臣已明悟，那臣先行告退。”
此次与秦王对谈之后，李斯清楚知晓对方真正的意图所在。
纵然其中仍有未明之处，但偏向之意已然显露，如何应对，全凭他自己拿捏分寸。
“下去好好思量吧。接下来该如何行动，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言毕，秦王不再多看李斯一眼——话已至此，无需赘言。
而李斯低声应诺，随即转身离去，步出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