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张家大院原本的正厅，如今充作青鸾军的议事堂。粗大的牛油蜡烛跳动着昏黄的光晕，将围坐在粗糙木桌旁的几张面孔映照得明暗不定。沈正阳、曾大牛、张铁锤、赵石头、刘虎，以及粮草主官周账房和几位核心哨长俱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往日操练喧嚣的凝重。
周账房将一块用木炭写满密密麻麻数字的木板推到桌子中央，声音干涩，打破了沉默：“将军，各位头领，这是最新的核算。即便将定量配给再削减半成，庄内存粮，也仅够维持半月。这半月，还需刨除可能的新投壮丁消耗。”
半月！
这个词像一块冰，砸在每个人心头。即便是性子最莽撞的曾大牛，此刻也紧紧皱起了眉头。他摸了摸自己终于不再干瘪的肚子，瓮声瓮气地道：“他娘的，这粮食……吃得也太快了！”
张铁锤抱着胳膊，闷声道：“坐吃山空，不是办法。”
“周围几个小地主家，前几日都让咱们‘借’过粮了，油水不大，杯水车薪。” 一位哨长补充道，语气无奈。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投向了坐在主位，一直沉默不语的沈正阳。
沈正阳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他没有看那写满危机数字的木板，而是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们的脚边，只有一口快要见底的水洼。想要活命，就必须找到更大的水源。”
他停顿了一下，手指在桌面上虚划，最终重重一点，仿佛点在了某个无形的地图上。
“洛川——县城！”
这个名字被吐出，议事堂内出现了刹那的寂静。攻打县城！这不再是袭击一个地主庄园，而是真正地向朝廷、向官府亮出反旗！其意义和风险，与攻打张家庄不可同日而语。
曾大牛先是瞳孔一缩，随即脸上涌起一股混杂着兴奋与狠厉的潮红，他一拍大腿：“对！就打县城！县里的官仓，够咱们吃上一年半载！”
张铁锤沉默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赵石头更是激动地握紧了拳头：“早就该打了！让那些狗官也知道知道咱们的厉害！”
刘虎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锐利，显然也认同这个目标。
周账房略显担忧：“将军，县城墙高池深，必有官军驻守，我们……”
沈正阳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正因为难，所以才不能蛮干。张家庄的成功，在于知己知彼。打县城，更需如此。” 他看向众人，语气变得极其严肃，“此战，关乎我青鸾军存亡，要么一举成功，获得喘息之机，要么……万劫不复。诸位，可有死战之决心？”
“有！” 几人异口同声，连最谨慎的周账房也重重点头。退路已断，唯有向前。
“好！” 沈正阳目光一凝，核心团队的意见就此统一。目标，锁定洛川县城！
战略方向既定，接下来便是最关键的一环——侦察。
沈正阳的目光转向坐在下首一个一直安静聆听的年轻人。他名叫高小宝，年纪不过十七八，身形瘦小，面容普通，属于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那种，但一双眼睛却格外灵动，透着一股机敏。他是最早跟随沈正阳的伙伴之一，平日不显山不露水，却最是细心胆大，多次执行探查任务从未失手。
“小宝。” 沈正阳点名。
“将军！” 高小宝立刻站起身，神情专注。
“给你一个最重要的任务。” 沈正阳沉声道，“挑选五个和你一样机灵、胆大、口齿伶俐，最好是洛川县附近出身、熟悉当地口音的兄弟。伪装成逃难的流民，混进洛川县城！”
他走到一旁，那里挂着一幅他根据原主记忆和多方打听，粗略绘制的洛川县周边草图。
“进去之后，你们的眼睛，就是全军的眼睛！” 沈正阳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草图上代表县城的位置，“我要知道：城墙多高，多厚？护城河多宽，多深？四门守卫情况，何时换防，有多少人？官军驻扎在何处，兵力多少，装备如何？县衙、粮仓、武库的具体位置！还有……”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看看那位知县老爷，和他手下的官军，如今是个什么状态？是严阵以待，还是……歌舞升平？”
他特意强调了最后一点。根据零星传来的消息，虽然澄城王二造反震动陕北，但各地官府反应不一，很多官员依旧抱着天朝上国的迷梦，认为不过是疥癣之疾，甚至借此机会加紧盘剥，中饱私囊。
高小宝将沈正阳的每一个要求都牢牢刻在脑子里，他重重点头：“将军放心！小宝一定把城里的一草一木，都给您看得清清楚楚！”
“记住，安全第一！无论能否探得全部情报，五日内，必须设法传出消息，或安全返回！” 沈正阳郑重叮嘱。
“是！”
高小宝领命，没有丝毫耽搁，立刻转身离去，瘦小的身影很快融入外面的夜色中，如同滴水入海。
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沈正阳深吸了一口气。战争的胜负，有时在刀兵相见之前，便已决定。他已将窥探敌营的“眼睛”派了出去，接下来，便是煎熬的等待，以及基于未来情报的、更为周密的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