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缺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没有星辰湖水的冰冷,没有能量爆裂的轰鸣,没有经脉寸断的剧痛。只有一片温暖而深邃的黑暗,如同回归母体,安静地滋养、修复。
当他终于从那片黑暗中缓缓浮起,意识重新接管身体时,第一个感觉是……轻。
不是身体的重量减轻,而是一种从内到外的“滞重感”消失了。
之前那种经脉堵塞、能量淤积、金丹欲裂的沉重与痛苦,如同被一场暴雨冲刷干净的泥泞道路,虽然还残留着坑洼和水迹(伤势未愈),但主干道已然畅通,透着一种新生的清爽。
紧接着,是“静”。
不是外界的声音消失,而是体内原本那些时刻存在的、细微却恼人的能量冲突嘶鸣、煞气躁动、以及金丹不稳带来的隐痛与悸动,全都平息了。
取而代之的,是丹田处一股缓慢、稳定、深沉而充满生机的旋转力量,如同一个刚刚开始自转的微型星系,带着一种奇异的和谐韵律。
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
没有剧痛,只有一种因为长时间不动而产生的轻微僵硬和酸麻。
然后,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木屋的屋顶依旧,爬满青藤的横梁,缝隙间漏下几缕清晨(或许是午后?)的天光,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动。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清苦味,还有一丝……雨后泥土与草木混合的清新气息。
他还活着。不仅活着,而且……感觉前所未有的好。
这种“好”,并非力量充盈、精力充沛的那种好——恰恰相反,他感觉自己此刻虚弱得像刚出生的婴儿,体内真元微薄得可怜,神识也仅仅能覆盖身周数尺。
但那种“好”,是根基的稳固,是内在的和谐,是一种破而后立、卸下所有负担与隐患后的“干净”与“通透”。
他迫不及待地内视己身。
丹田处,那颗熟悉的、布满星纹的暗金色金丹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颗仅有黄豆大小、却散发着更加内敛深邃光泽的“新丹”。
这颗新丹,底色依旧是暗金,却比之前更加深沉,仿佛将周围的光线都微微吸入。
丹体表面,不再是单纯的星纹,而是多了一层极其细微、若隐若现的暗灰色奇异纹路,如同某种古老神秘的符箓,又像是天然形成的混沌脉络。
这些纹路与原本的暗金星纹交错、嵌套,构成一幅复杂而和谐的图案。
新丹缓缓旋转,速度均匀稳定。每一次旋转,都从中流淌出丝丝缕缕的真元。
这真元不再是单一的庚金锋锐,而是一种……难以准确形容的质感。
它兼具庚金的凝练锋锐,煞气的灼热侵蚀(但变得可控而内敛),星辰的浩瀚深邃,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被驯服中和后的寂灭沉静。
几种原本冲突激烈的属性,此刻在这新生的真元中,竟然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平衡与统一,彼此制约,又彼此增色,仿佛经过了一场残酷的熔炼与重组,诞生了全新的、更高层级的合金。
经脉虽然依旧布满了细密的修复痕迹,像久旱干裂的土地刚刚被春雨滋润,显得有些脆弱,但通道已经基本贯通,且比受伤前似乎拓宽、柔韧了少许。
残存的“沉星弱水”寒毒和煞气反噬的痕迹,已经被驱逐得七七八八,只在左臂和右腿最深处的细微经脉中,还残留着一些顽固的冰晶与煞气节点,需要时间慢慢化解。
至于修为……
徐缺感受了一下,嘴角不由得扯了扯。
金丹一层。
而且是刚刚踏入一层,境界都还不算完全稳固的那种。
从三层巅峰,一路跌回一层,这落差不可谓不大。但徐缺心中却没有丝毫沮丧。
因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颗全新的、融合了四种属性力量的金丹,其凝练程度、能量品质、以及内在潜力,远超之前那颗单纯的暗金星纹金丹数倍不止!
如果说之前的金丹是精铁,那么现在这颗,就是百炼精钢,甚至掺杂了某些特殊“合金”的未知金属。
他此刻的真元总量虽少,但每一缕都沉重凝实,带着一股沉凝的威势和奇特的调和感。
他相信,哪怕只有金丹一层的真元储量,其实际威力和对战斗的持久支撑,恐怕不会弱于普通的金丹三层修士!
而且,随着这颗新丹的成长和对更多真元的吸纳转化,它的优势会越来越大。
更重要的是,经过这场近乎自毁的“以身作炉”,他对自身力量的本质理解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
《凝煞化元诀》不再仅仅是疗伤和能量转化的工具,更成了他调和、掌控自身驳杂力量的核心理念。
对“寂灭道韵”这种危险力量的初步驯化和利用,更是打开了一扇通往未知领域的大门。
“因祸得福,不外如是……”徐缺心中喃喃。虽然过程凶险得让他现在回想起来都头皮发麻,但结果,似乎还不错?
“醒了?”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徐缺转头,看到姜桓端着一碗热气腾腾、药香更浓的汤汁,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感觉如何?我们的大炼丹师?”姜桓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调侃,但眼神里却有一丝掩不住的欣赏和……好奇?
“感觉……”徐缺试着清了清嗓子,声音还是有些沙哑,但比之前好了太多,“像是被扔进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炼了七七四十九天,出来发现没变成火眼金睛,倒是修为跌回了解放前。”
姜桓一愣,随即失笑:“太上老君?火眼金睛?你小子昏头了说胡话?不过‘炼丹炉’这个比喻倒是贴切。怎么样,自己当材料,把自己炼了一遍的滋味如何?”
“别提了,现在想起来还肝儿颤。”徐缺露出一丝苦笑,随即正色道,“多谢前辈护持之恩。若非前辈稳住大局,晚辈恐怕已经……”
“打住。”姜桓摆摆手,走进来把药碗放在床边小几上,“救命之恩这种话,说一次就够了。真要谢,以后好好给我干活,把欠我的丹药材料、人情债,连本带利还回来就行。”
徐缺也笑了,这种直来直去的“交易”口吻,反而让他觉得轻松。他端起药碗,试了试温度,正好,仰头一口喝干。汤汁入腹,化作一股温和却有力的暖流,迅速扩散,滋养着他新生却依旧虚弱的身体和金丹。这显然是比“甘霖回春汤”更高级的丹药或药膳。
“对了,前辈,”徐缺放下碗,想起一事,“小雨那丫头呢?还有……我昏迷了多久?”
“那小丫头守了你一天一夜,刚才我让她去隔壁休息了,累坏了。”姜桓在床边一把竹椅上坐下,“你昏迷了差不多三天。怎么样,新铸的金丹,可还满意?”
“勉强能用。”徐缺嘿嘿一笑,眼中却闪着光,“就是修为跌得有点狠,得抓紧时间补回来。”
“知足吧你。”姜桓白了他一眼,“金丹裂纹,根基损毁,异种能量侵蚀,换个人早废了。你能破而后立,重铸一颗融合了多种属性的‘异丹’,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修为慢慢补就是,根基和潜力才是最难得的。”
徐缺点点头,深以为然。
“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姜桓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严肃,“你这次重铸金丹,动静不小,谷外那位可是担心得快要拔剑砍我的阵法了。”
谷外?徐缺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墨铮道友?他……追到这里来了?”
“可不是嘛。”姜桓捋了捋胡子,“靠着那点微末的追踪本事和一股子倔劲,硬是摸到了我忘忧谷外围。在你‘自我炼丹’最凶险的时候,外面的能量波动可瞒不过他,差点就要强闯进来。被我唬住了,一直在谷外守着,这都三天了。”
徐缺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墨铮此人,确实义气。自己当时濒死传送,将他留在那等险地,他不仅成功逃脱,还拖着伤体一路追寻至此……
“我想见见他。”徐缺说道。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姜桓起身,“先把这身血痂泥垢收拾一下,换身干净衣服。你现在勉强能下地走动了,但别逞强。我去叫他进来。”
说完,姜桓转身出了木屋。
徐缺挣扎着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干净的薄被,但下面贴身的衣物早已被血污、汗渍和各种能量杂质浸染得看不出颜色,凝结成硬块,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他嫌弃地皱了皱眉,从洞虚指环里取出一套备用的灰色布衫,又用了一个简单的“清尘术”(消耗微乎其微的真元),勉强将身体清理了一下,换好衣服。
就这么几个简单的动作,已经让他有些气喘,额角见汗。新生后的身体,还虚得很。
他扶着床沿,慢慢站起身,双脚落地时,左臂和右腿传来清晰的酸软和隐痛,但支撑站立、缓慢行走已无大碍。他一步步挪到窗边,推开木窗。
窗外,是忘忧谷宁静的午后景象。远处山峦叠翠,云雾缭绕;近处溪流潺潺,奇花异草点缀在茵茵绿草间,几只色彩斑斓、拖着长尾的不知名鸟儿在枝头跳跃鸣叫,生机盎然,灵气充沛得不像秘境,倒像传说中的洞天福地。
“这姜老头,挺会挑地方……”徐缺正感慨着,就听到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姜桓慢悠悠的声音:“人给你带进来了,悠着点,别一激动又吐血。”
木门被推开。
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正是墨铮。
他看起来比在星陨湖时更加憔悴,眼窝深陷,下巴上冒着青黑色的胡茬,身上那件青色劲装多处破损,沾满尘土和干涸的血迹,显然一路追踪至此并不轻松。但他那双眼睛,在看到站在窗边、虽然脸色苍白、气息虚弱,却眼神清亮、明显“活着”的徐缺时,瞬间爆发出难以言喻的惊喜、激动和如释重负!
“吴……吴道友!”墨铮的声音有些发颤,他快步走进来,上下打量着徐缺,想说什么,却又似乎不知道从何说起,最终只是重重地抱拳,深深一揖,“看到道友平安,墨某……心中大石,总算落地了!”
徐缺连忙摆手,想扶他,自己却晃了一下,墨铮立刻上前一步扶住他。
“墨道友,该是我谢你才对。”徐缺就着墨铮的搀扶,在窗边的竹椅上坐下,苦笑道,“当时情况危急,我自顾不暇,将你和空留在险地……你能脱身,还寻到这里,想必也吃了不少苦头。快坐下说,你的伤……”
“我这点伤不算什么,调息几日便好。”墨铮在另一张竹椅上坐下,目光依旧不离徐缺,语气带着后怕和愧疚,“倒是吴道友你……当时你伤势之重,我……唉,都怪我实力不济,连累道友至此!”
“墨道友此言差矣。”徐缺正色道,“若非你仗义出手,对抗楚云峰和阴冥宗,我恐怕早就麻烦缠身。后来星陨湖边,更是并肩作战,何来连累之说?修仙之路,本就凶险莫测,能逢凶化吉,已是万幸。”
墨铮见徐缺语气诚恳,毫无怪罪之意,心中更是感佩,同时也注意到徐缺气息虽然虚弱,但沉凝平稳,隐隐透着一股与之前不同的调和与深邃之感,不由问道:“吴道友,你的伤势……似乎大有好转?修为也……”
“侥幸未死,还因祸得福,重铸了金丹,只是修为跌回了一层,需要时间恢复。”徐缺简单解释道。
“重铸金丹?!”墨铮倒吸一口凉气,眼中满是震惊。他深知金丹碎裂意味着什么,能保住性命已是奇迹,竟然还能重铸?这简直闻所未闻!但对徐缺身上发生的种种不可思议之事,他似乎也有些习惯了,震惊过后,便是由衷的欣喜:“恭喜道友!破而后立,前途不可限量!”
“借墨道友吉言。”徐缺笑了笑,随即关切地问,“墨道友,你可曾见到‘空’?就是那只小灵宠?”
提到空,墨铮脸色微微一黯,摇了摇头:“当时星湖霸主苏醒,场面混乱,我自顾不暇,未能顾及它。不过……以它的空间天赋和机灵,脱身的机会应该很大。或许它自己觅地疗伤去了。”
徐缺心中微微一沉,但想到空那小家伙的生存能力,又稍微放宽心。只能希望它平安无事了。
“对了,墨道友,”徐缺想起正事,“你一路追踪至此,路上可曾听到什么关于星陨湖的后续消息?比如……那个黑衣邪修?”
提到阴骨老人,墨铮脸色顿时凝重起来:“我正是为此事而来。吴道友,你恐怕惹上大麻烦了。”
“哦?怎么说?”徐缺心中一凛。
墨铮沉声道:“我逃离星陨湖后,在外围躲藏疗伤时,曾远远感应到几股强大的神识扫过那片区域,似乎在搜寻什么。其中一股阴冷晦涩,与那黑衣邪修气息同源,但更加浩瀚恐怖,恐怕……是他宗门或家族中的长辈!他们似乎对星陨湖发生的变故,尤其是道友你最后展现出的‘特殊功法’和那枚传送令牌,极为关注!”
“此外,”墨铮顿了顿,声音更低,“我还隐约听到一些零散消息,说是‘星渊古鼋’的苏醒,似乎惊动了秘境深处某些更古老的存在,整个落星秘境的能量潮汐都有些异常,恐怕……会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现在秘境内外,暗流涌动,许多势力都在打听星陨湖之战的详细情况。”
徐缺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阴骨老人背后还有势力?而且盯上了自己?星渊古鼋的苏醒还引发了秘境更深层次的异动?
这还真是……刚出虎穴,又见狼影啊。
姜桓不知何时又晃悠了回来,倚在门框上,慢悠悠地插了一句:
“小子,听到没?你这一闹腾,算是把落星秘境这潭水彻底搅浑了。不过嘛……”
他摸了摸下巴,看着徐缺,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
“水浑了,才好摸鱼。你这伤,得抓紧时间治疗好了。有些‘热闹’,错过了可就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