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碾过熟悉的青石板路，驶入京城城门时，林晏几乎要把半个身子探出车窗，指着外面熟悉的街景大呼小叫：
“呜呜你看！王记点心铺子还开着呢！李婆婆的糖人摊子也还在！”
国公府早已得了消息，大门敞开，张灯结彩。
马车刚停稳，林晏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像只归巢的燕子，扑向早已等在门口的爹娘和兄长。
“爹！娘！哥！我们回来啦！”他声音雀跃，带着旅途的风尘，却掩不住兴奋。
国公夫人一把搂住他，上下打量，眼眶微红：“瘦了，也黑了！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
“没有没有！”
林晏用力摇头，献宝似的从谢霄手里拿过几个包袱，“我们带了好多好东西回来！江南的丝绸，塞外的皮毛，还有海边晒的干贝！可好玩了！”
一家人簇拥着他们进府，暖阁里早已备好了热茶点心。
林晏窝在母亲身边，手舞足蹈地讲述旅途见闻，说到在黄山累得走不动被谢霄背起来，说到在川渝被辣得眼泪直流，说到在海边晕船吐得昏天黑地……引得众人时而惊叹，时而发笑，气氛温馨热闹。
谢霄坐在一旁，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听着，偶尔在林晏描述夸张时，唇角会微微牵动一下。
回到谢林府，老管家带着下人早已候在门外，府邸内外打理得井井有条，和他们离开时几乎没什么两样。
只是花园里，他们出发前种下的那些花草，经了一冬，大多已经凋零，只剩下些枯枝。
林晏跑进花园看了看，有点小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来，捧出他收集的那些种子，眼睛亮晶晶地对谢霄说：
“等开春了，我们就把这些种子种下去！说不定能长出没见过的好看的花呢！”
安顿下来没两天，林晏就惦记着他的“谢林工坊”，拉着谢霄去巡视。
工坊里依旧热火朝天。
掌柜的见到他们，连忙迎上来汇报近况。生意很是红火，玻璃镜子和自行车依旧是抢手货，还根据谢霄离开前留下的一些思路，推出了几款新式的、更轻便的自行车和造型别致的玻璃摆件。
林晏背着手，在工坊里转悠，听着掌柜报账，偶尔像模像样地问几句，俨然一副小东家的派头。
谢霄跟在他身后，目光扫过井然有序的工坊和忙碌的工匠，眼神平静，看不出喜怒。
没过几日，宫里有旨意传来，帝后设宴，为他们接风洗尘。
宫宴之上，帝后态度亲切，细细询问他们游历的趣事。
林晏本就话多，又是第一次面圣详细讲述，更是搜肠刮肚，把一路上的见闻说得活灵活现，说到惊险处，帝后也跟着捏一把汗，说到有趣处，满座皆欢。
皇帝看着坐在下首、即便在御前也依旧时不时凑近低语、眉眼间默契流转的两人，抚须微笑，对皇后低声道：
“看来此番游历，二人情谊更笃，朕心甚慰。”
皇后亦含笑点头。
赏赐自然是少不了的，金银玉器，绫罗绸缎，堆了满满一案。
回到谢林府，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初冬的寒夜里，暖阁的地龙烧得旺旺的，驱散了屋外的寒意。两人窝在软榻上，中间放着一个小小的红泥火炉。
林晏拿着火钳，笨手笨脚地翻烤着红薯和栗子，空气中弥漫着焦甜的香气。谢霄则在一旁慢条斯理地煮着茶，水汽氤氲，茶香清冽。
“呜呜，我瞧着工坊生意真好，咱们是不是可以考虑在江南也开个分号？”
林晏一边给栗子翻身，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他的“宏图大业”，“还有啊，开春种花，我想在那边墙角种一片，这边廊下再种一些，还有我带回来的那些种子，不知道能不能种活……”
他说得兴致勃勃，对未来充满了规划。谢霄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递给他一杯刚好能入口的热茶，或是将他烤得有点焦的黑斑轻轻刮掉。
然而，林晏渐渐发现，谢霄有些不对劲。
他看自己的目光，比以前更加专注，也更加……沉。
有时候，他清晨醒来，会发现谢霄已经醒了，正侧着身，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那眼神复杂得让他心惊，里面翻滚着他看不懂的浓重情绪，像是要把他的每一根睫毛都数清楚，刻进脑子里。
有时候他在院子里蹦跶，一回头，总能撞上谢霄凝视他的目光。
那目光不再是平日的温和纵容，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深沉的眷恋，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悲伤？
林晏心里那点模糊的不安又冒了出来，而且越来越清晰。
这天，谢霄又那样看着他，林晏终于忍不住，放下手里把玩的九连环，蹭过去，跪坐在软榻上，双手捧住谢霄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眉头蹙着，担忧地问：
“呜呜，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总是这样看着我……怪吓人的。”
他顿了顿，努力形容那种感觉，“好像……好像要把我吸进去一样，又好像……马上就看不着了似的。”
谢霄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眸色深沉如夜。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就着林晏捧着他脸的姿势，缓缓靠近，然后，温柔却不容拒绝地吻住了林晏带着疑问的唇。
这个吻不同于以往的缠绵，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惜和一种……仿佛要将彼此灵魂都烙印在一起的深刻。
林晏被他吻得晕乎乎的，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都被搅散了，只剩下唇齿间炽热的触感和谢霄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
一吻结束，林晏气喘吁吁地趴在谢霄怀里，脸颊绯红。
谢霄的手臂紧紧环着他，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没有怎么了。只是……想多看看你。”
他顿了顿，补充道：“怎么看都看不够。”
这情话依旧动人，林晏心里甜丝丝的，那点疑虑再次被压了下去，他嘟囔着“肉麻”，却更紧地往谢霄怀里缩了缩。
他不知道的是，在无数个他沉沉睡去的深夜里，谢霄会悄然起身，启动光幕。上面列着几条加密的条目：
【最终数据多重备份与加密传输校验】
【未来信件封装与触发机制设定（1-10年期）】
【“意外”离世合理性与后续影响推演（落水\/山匪\/急病）】
【乖乖愿望清单（尽力完成）】
最后一条下面，罗列着林晏近日随口提过的各种小愿望：想吃城西新开的糕点铺子的蜜饯，想再看一次皮影戏，想去京郊别庄泡温泉……
谢霄的目光在这些冰冷的条目和林晏恬静的睡颜之间来回移动，眸中是化不开的沉郁与决绝。
腊月很快过去，年关将至。
谢林府里也开始张灯结彩，准备过年。府里上下都透着喜庆，但不知为何，林晏总觉得这热闹之下，隐隐弥漫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感，尤其是当他看向谢霄的时候。
除夕夜，谢林府的膳堂里，红烛高照，菜肴丰盛。令人惊讶的是，这一桌年夜饭，竟是谢霄亲自下厨做的，虽然依旧有厨娘帮忙，但主要工序都是他动手。
桌上摆的都是林晏爱吃的菜，色香味竟也像模像样。
林晏看着满桌菜肴，惊喜不已：“呜呜！你真的学会做菜啦！”
两人对坐，谢霄甚至难得地主动斟了酒。林晏因为开心，小脸红扑扑的，话也比平时更多，说着年节里的趣事，说着对来年的憧憬，笑容灿烂得像最暖的春光。
谢霄坐在他对面，唇角也带着温和的笑意，应和着他的话，为他布菜，看他吃得香甜。
只是那笑意，并未完全抵达眼底，仔细看去，能发现那深邃的眸子里，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勉强和……痛楚。
窗外，零星的爆竹声开始响起，越来越密，预示着子时将近，新旧交替的时刻即将到来。
当第一簇巨大的烟花在夜空中轰然绽放，绚烂的光芒瞬间照亮了窗棂，也映亮了谢霄异常严肃的侧脸。
在窗外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和漫天绚烂烟火的背景下，谢霄放下了筷子，深吸一口气，伸手，紧紧握住了林晏放在桌边的手。
他的掌心有些凉，力道却很大。
林晏正仰头看着窗外漂亮的烟花，被他一握，疑惑地转过头来。
谢霄的目光牢牢锁住他，在烟花明灭的光芒中，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郑重，穿透了喧嚣：
“乖乖，我有事……必须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