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裁办公室的空气，总是带着一种恒定的、低温的洁净感，如同陆寒州本人给人的印象。
然而此刻，这份恒定被一种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波动打破了源头。
陆寒州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一份需要他最终签字的项目预算报告，但他执笔的手却迟迟未动。锐利的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数字上，焦点却有些涣散。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回响着昨夜“听”到的，属于林晓晓的那些声音碎片——
那强装镇定下的慌乱无措：【陆总？！他怎么会在这里？！】
那被逼到绝境的绝望认命：【……听天由命吧……】
那带着哽咽般颤抖的无声指控：【苏晴……这次……你满意了吗……】
尤其是最后那一道心绪，像一根细韧的丝线，缠绕在他心头，带来一种陌生的、令人烦躁的紧束感。
他甚至可以清晰地构建出她当时的样子：独自一人蜷缩在空荡办公区的灯光下，面对着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咬着唇，眼圈泛红，却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掉下来，只能在内心发出无人能闻的悲鸣。
想到这里，陆寒州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一种明确的不悦感，如同墨滴入清水，迅速在他冷静的心湖中弥漫开来。
这不悦，并非针对苏晴——那个女人的手段和心思，在他眼中清晰透明，如同棋盘上过了明路的棋子，处理她只是时间和策略问题。他甚至对此带着一丝冰冷的、掌控全局的漠然。
这不悦，更直接地指向了……林晓晓所遭受的委屈本身。
他发现自己非常不喜欢“听”到她那些充满负面情绪的心声。不喜欢她那活泼的、充满奇思妙想的内心世界被焦虑、无助和愤怒所占据。不喜欢她那张大多数时候神游天外或暗自吐槽的脸上，出现近乎崩溃的表情。
这种感觉很陌生。
在此之前，他能“听”到她的心声，更多是带着一种发现新奇物种的研究心态，一种获取优质“灵感来源”的实用主义，甚至是一种高压工作下难得的、鲜活的调剂。他像一个站在单向玻璃后的观察者，冷静地记录和分析着目标的一切反应。
但昨夜，当那些充满痛苦和无助的思维碎片强行涌入他脑海时，那面单向玻璃仿佛被猛地敲裂了。他不再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某种情绪穿透了壁垒，让他产生了……介入的冲动。
是的，冲动。
那种在她内心发出无声求救时，几乎是本能地起身、下楼、出现在她面前的行动，事后回想起来，固然有维护公司规章、敲打苏晴的理性考量，但驱动他做出这个“恰好”行为的核心，是一种他当时未能清晰辨识，此刻却逐渐明朗的情绪——他不想让她继续待在那个困境里，一秒钟都不想。
这种情绪，超出了他对一个普通下属、甚至一个有价值“灵感来源”的正常关心范畴。
一个员工受委屈，作为cEo，他或许会基于公平原则和管理效率进行干预。但绝不会产生这种……近乎于“感同身受”的烦躁，以及一种想要亲手将施加委屈之人碾碎的冰冷怒意。
陆寒州放下手中的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指尖轻轻按压着眉心。
他试图用惯常的理性去剖析这种异常。
是因为林晓晓的心声过于鲜活，导致他产生了共情？还是因为长期“监听”，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对她投入了过多的注意力，从而模糊了界限？
又或者……
一个更深处、被他刻意忽略的念头浮出水面——是不是因为，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时候，那个表面上怂包、内心却色彩斑斓、才华横溢的女人，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特殊案例”，而是一个……能牵动他情绪的具体存在？
这个可能性让他感到一丝棘手。
他习惯于掌控，习惯于一切行为都源于清晰的逻辑和明确的目的。而“林晓晓”这个变量，却开始呈现出偏离轨道的趋势，影响着他的判断，甚至……左右着他的行动。
这不理智。也不符合他的行事准则。
然而，当他再次回想起她昨夜那苍白无助的脸，以及内心那绝望的求救时，那股不悦与烦躁便再次清晰地涌现。
他明确地知道：听到她委屈、哭泣的心声，会让他感到非常不悦。
这种不悦，强烈而真实，无法用单纯的“管理者责任心”或“对人才的珍惜”来完全解释。
它指向一种更深层、更私人化的……在意。
陆寒州睁开眼，深邃的眸底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芒。他重新拿起笔，目光回到预算报告上，试图将那个扰乱他心绪的身影驱逐出脑海。
但那份因她而起的“不悦”，却像一粒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他内心悄然扩散，无声地改变着某些固有的边界。
他意识到，有些东西，似乎开始脱离他精密计算的掌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