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赖局长办公室出来,李成钢只觉得肩上沉甸甸的,既有女儿工作落定的踏实与感激,也有接下两项重要任务的凝重与责任感。午后的阳光穿过分局办公楼略显狭窄的走廊,在地面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没有立刻回自己的临时办公室,而是先骑上自行车,返回了交道口派出所。
到了所里,他径直找到所长陈志刚。
“陈所,刚被赖局叫去了,交代了分局的两项工作,时间紧任务重。” 李成钢开门见山,“赖局的意思,我这段时间得主要待在局里政治处那边,集中精力把活儿干完。所里这边,恐怕暂时顾不上排班和具体事务了,得跟您告个假。”
陈志刚笑着拍拍他胳膊,指了指桌上刚收到的一份分局办公室通知:“看到了,刚送来的。你呀,本来就是分局下来支援的骨干,这段时间在所里可是帮了大忙了!抓佛爷、稳治安、处理敏感事件,样样都顶得上!我代表所里全体同志谢谢你!现在局里有更重要的工作需要你,你就放心去干!所里这边不用惦记,有啥需要配合的,随时言语!”
“陈所您太客气了,在所里这段时间,我也学到了很多基层的实在经验。” 李成钢诚恳地说。两人又简单交流了几句近期所里的情况,李成钢便起身告辞。
临走前,他特意把吴鹏叫到了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四周还算安静。
“鹏子,有个事提前跟你透个风。” 李成钢压低声音,神色认真,“第二批‘三警改干’的名额,市局批下来了,分局成立了领导小组,赖局亲自挂帅。”
吴鹏一听,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呼吸也不自觉地屏住了。这对他来说是头等大事!
李成钢看着他的反应,继续道:“局里让我担任领导小组的秘书,负责初步的人员梳理和名单拟定工作。”
吴鹏的心猛地一跳,看向李成钢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他明白,李成钢在这个关键位置上,对他的转干意味着什么。
“鹏子,” 李成钢语气郑重地提醒,“这是机会,但也得稳当。这段时间,工作上一定加倍仔细,别出任何纰漏,特别是作风纪律上,更要严格要求自己。你前几年从厂保卫科调过来,底子薄,这次能不能成,工作实绩和群众评价是关键,但也得让人挑不出毛病来。明白吗?”
“李哥,我明白!您放心!我一定注意!” 吴鹏用力点头,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紧。他知道这是李成钢在关键时刻给他的提醒和保护。
“嗯,心里有数就行。回去该干嘛干嘛,别表现得太明显。” 李成钢又拍了拍他肩膀,语气恢复平常,“好好干,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和吴鹏说完,李成钢回到自己临时的办公桌前,把一些个人物品和常用的笔记本收拾进一个旧的帆布提包里。跟几个还在所里的同事打了招呼,便推着自行车出了派出所院子。
他没有直接回分局,而是看了看天色还早,脚下一蹬,自行车拐了个弯,朝着区劳动局的方向骑去。他得去见见妹妹李雪姣。
到了劳动局,正好赶上下午上班时间。李成钢在略显嘈杂的办公楼里找到妹妹的科室,李雪姣刚泡好一杯茶,见到哥哥突然来访,有些意外。
“哥?你怎么跑来了?所里不忙?” 李雪姣把他让到靠窗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这里说话不容易被旁人听去。
“刚从赖局那儿出来,又回了趟所里。有点事跟你说。” 李成钢坐下,接过妹妹递过来的白开水,低声开口道,“思瑾工作的事,赖局那边基本有谱了。”
“哦?怎么安排的?” 李雪姣关切地问。
“局里通信股有个女同志要调走,赖局的意思是,等思瑾回来,先去熟悉几天,然后直接顶那个岗。工人编制,在机关办公室通信股,工作环境不错。” 李成钢言简意赅地把赖局长的安排说了一下,略去了赖局提及的私人关系部分,只说了结果。
李雪姣听完,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通信股?那可是好地方!比去派出所或者后勤强多了!赖局长这回真是帮了大忙!哥,这下你和嫂子可以彻底放心了!”
“是啊,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地了。” 李成钢也舒了口气,“赖局说了,手续上他去跟民政局安置办打招呼,把思瑾的档案关系直接转过来。应该问题不大,就怕安置办那边万一卡一下,或者流程上有什么不顺畅……”
李雪姣立刻明白了哥哥的顾虑,她性格爽利,直接道:“哥,这个你放心。只要民政局安置办那边需要协调,或者遇到什么坎儿,你只管跟我说。文斌现在给区里领导当秘书,有些话他去说,比咱们自己去跑要管用。咱们是一家人,思瑾也是我侄女,能顺利办好最重要,该动用关系的时候别不好意思。”
李成钢看着妹妹真诚的眼神,心里暖融融的。他知道妹夫周文斌现在的位置确实能帮上忙,妹妹也一直记着家里的情分。
“行,雪姣,有你这句话,哥心里就更有底了。” 他点点头,“到时候看情况,如果需要,我肯定来找你。眼下先按赖局安排的流程走。”
两人又聊了几句家常,李雪姣问起李思源的学习,李成钢也关心了一下外甥周昆的情况。看看时间不早,李成钢便起身告辞:“我还得回分局,一堆事等着。你先忙吧。”
“哎,哥,你骑车慢点。” 李雪姣把哥哥送到楼梯口。
秋日的阳光暖洋洋的,微风拂面,李成钢的心情也像这天气一样舒朗。家庭的一件大事眼看就要落地,工作上也肩负着重要的任务,虽然忙碌,但充满了希望和干劲。
就在他骑着车,穿过一条熟悉的胡同时,突然听到有人喊他:“成钢哥!成钢哥!”
李成钢刹车,单脚支地,扭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轧钢厂蓝色工装、推着辆破旧自行车的中年男人从后面赶了上来,脸上堆着有些尴尬又热络的笑容。是他许久未联系的堂弟,李成安。
李成安比李成钢小几岁,在轧钢厂电工班当电工,技术还行,但为人有些油滑,说话办事不太靠谱,是李家亲戚里出了名的“大嘴巴”兼“谎话精”,十句话里能有一句真的就不错了。两家虽然都住东城,但平时走动不多。
“成安?这么巧。”李成钢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心里却下意识地提起了几分警惕。这位堂弟主动找上来,通常没啥好事。
“可不是嘛!哥,你这是……上班去?”李成安凑近了些,递过一根皱巴巴的烟。
李成钢摆摆手:“戒了。回局里有点事。你呢?这个点没在厂里?”
“哦,我……我出来办点事。”李成安眼神有些闪烁,搓了搓手,脸上那尴尬的笑容更浓了,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开口道:“哥,那个……正好碰上你了,有……有个事,想……想麻烦你一下。”
果然来了。李成钢心里暗叹,面上不动声色:“什么事?你说说看,能帮的我尽量。”
李成安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脸上做出愁苦状:“是……是我丈母娘。前两天,在西单菜市场那边排队买肉,人多,跟前面一个老太太推搡了几句,可能……可能动作大了点。结果,不知道怎么就惊动了巡逻的公安,给……给带到派出所去了!这都关了两天了还没放出来!我媳妇在家急得直哭……”
他偷眼看了看李成钢的脸色,继续道:“哥,你看,老人家嘛,脾气急,也不是故意的。这关着也不是个事儿……听说你在公安局认识人多,面子大。能不能……帮忙通融通融,打个招呼,早点把人给放出来?花点钱……赔点钱给那个老太太也行啊!”
李成钢听着,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排队推搡?被公安带走?关了两天?这话从李成安嘴里说出来,水分恐怕比护城河的水还多。以他对这位堂弟以及他那个同样不怎么讲理的丈母娘的了解,事情绝不可能这么简单。普通的排队纠纷,民警通常现场调解,最多带回所里批评教育,赔礼道歉也就完了,怎么可能关两天不放?除非……
他太清楚基层派出所的办案流程了。除非当时冲突很激烈,造成了人身伤害,或者老人有其他过激行为(比如打骂民警、损坏公物),再或者……李成安隐瞒了更关键的情节,比如他丈母娘根本不是简单的“推搡”,而是动手打了人,或者涉嫌其他问题。
李成钢没有立刻答应,也没直接拆穿,而是用平和的语气问道:“成安,你先别急。关在哪个派出所?西单菜市场那边……应该是西单派出所吧?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你丈母娘叫什么名字?对方那个老太太伤得重不重?派出所那边怎么说的?有没有给给你们正式的通知吗?”
他一连串问题抛出来,都是关键信息点。如果李成安说的是实情,这些他应该清楚;如果是胡编乱造或者刻意隐瞒,立刻就会露馅。
果然,李成安被问得有些措手不及,眼神更加躲闪,支支吾吾道:“哪个派出所……我……我也没太记清,好像就是那片儿的……时间就是大前天下午吧……对方名字叫刘桂花吧……对方……对方好像也没啥大事吧?派出所就说让等着……也没给啥纸条……”
他越说越含糊,漏洞百出。连具体哪个派出所、那个民警负责都不知道,这显然不符合常理。家属去打听,派出所至少会告知基本情况和处理依据。
李成钢心里基本有数了,这事儿肯定不像李成安说的那么轻描淡写。他沉声道:“成安,不是哥不帮你。公安局办案有规矩,尤其是涉及人身冲突的治安案件,该怎么处理都有明文规定。如果真是简单的纠纷,调解完了就该放人。如果关着不放,那说明事情可能比较严重,或者还在调查。”
他看着堂弟闪烁的眼神,语气严肃了些:“这样吧,你也别光听一面之词。你先去问问清楚,到底关在哪个派出所,因为什么事,现在是什么处理意见。问明白了,你再来找我。如果确实只是小纠纷,派出所处理得不太妥当,我或许可以帮你问问情况,督促他们依法尽快处理。但如果涉及伤害他人、妨害公务或者其他违法行为,那谁打招呼也没用,必须依法处理。你明白吗?”
李成安被李成钢这番有理有据、又带着明显敲打意味的话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知道自己那套含糊其辞的说辞骗不过这个当公安的堂哥,只好讪讪地点头:“哎,好,好……我再去问问,再去问问……麻烦哥了,麻烦哥了……”
“嗯,问清楚了再说。我还有事,先走了。”李成钢不再多言,脚下一蹬,骑着车离开了。留下李成安站在原地,脸上的尴尬渐渐变成了一种计谋未得逞的懊恼和不安。他知道,想靠糊弄让李成钢出面“捞人”,怕是没戏了,真正棘手的问题,恐怕还在后头。李成钢则摇摇头,这种亲戚的“麻烦事”,他见得多了,原则必须把住,但也不能完全不管,关键是要弄清真相,依法依规。他骑车的速度不由得加快了些,分局还有更重要的工作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