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所里那档子糟心事,又和所长陈志刚简单沟通了一下后续处理意见,等一切暂时尘埃落定,李成钢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四合院前院家里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各家各户的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灯光,隐约能听到收音机里播放的新闻广播声。
他进了屋,父母李建国和王秀兰正在灯下听着收音机,妻子简宁在灶台边收拾着碗筷。见他回来,简宁抬头关切地问:“回来了?吃饭了没?锅里还给你留着饭。”
“在所里垫吧了点,不太饿。”李成钢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国庆节眼看就到了,所里安保任务重,明天还得早起,“爸妈,简宁,我先去烧点水洗个澡,今天有点累,想早点睡。明天所里事多。”
李建国点点头:“快去吧,累了一天了。”
王秀兰也心疼地说:“锅里热水还温着,直接舀去用就行。”
李成钢应了一声,正要去里屋拿换洗衣服和毛巾,还没等转身,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不算轻的脚步声,接着,他家的门帘就被掀开了。
一大爷易中海打头,后面跟着后院轧钢厂退休的老赵头——赵海,还有同样轧钢厂快退休的老钳工林大牛。三位老爷子鱼贯而入,脸上都带着笑,但那笑容底下,却透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殷切和……某种无形的压力。
“成钢回来了?正好!”易中海笑呵呵地开口,声音洪亮,打破了屋里刚刚的宁静,“建国老哥,秀兰嫂子,简宁也在啊。”
李建国和王秀兰连忙起身让座,简宁也擦了手过来招呼:“一大爷,赵叔,林师傅,您们怎么这个点过来了?快坐快坐。”
李成钢心里“咯噔”一下,疲惫感瞬间被一股隐隐的不耐和警惕取代。他看着这三位联袂而来的老邻居,尤其是易中海那副“我来主持公道”的表情,立刻猜到了他们的来意——恐怕还是前几天提的那个“全院互助解决就业”的茬儿。
果然,几人客气地落座后,易中海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语气是长辈特有的语重心长,还带着明显的褒扬:
“成钢啊,今天这么晚回来,又是在所里忙吧?辛苦,辛苦!咱们交道口派出所有你在,真是咱们这片老百姓的福气!听说你今天……哦不,是下午,又处理了一帮不开眼的街溜子?干得好!就得这样,狠狠打击这些歪风邪气,咱们院子、咱们胡同才能安宁!”
他先是一顶高帽子扣过来,然后话锋顺势一转,眼神扫过旁边的赵海和林大牛,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变成了忧心忡忡:
“不过啊,成钢,你是咱们院里走出去的干部,眼界宽,路子广。你在外头为国为民,保一方平安,这大家都看在眼里,佩服在心里。可俗话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咱们院里,眼下也有难处,让人揪心啊。”
赵海是个老实巴交的退休工人,嘴笨,此刻搓着手,脸上堆着愁苦和期盼,顺着易中海的话头说道:“是啊,成钢大侄子……我……我家老二,赵二河,从东北兵团回来都一年多了,一直没个正经活儿……整天在家闲着,我这心里头……唉!”
林大牛也接口,声音粗哑:“我家那俩崽子也一样,老大林刚,闺女林芳,都到了该工作的年纪。可我这点本事,厂里那个顶替的名额,只能留给了老大,闺女就没了着落……现在这政策,没个工作,连对象都不好找……我们这些老家伙,眼看干不动了,心里急啊!”
易中海见铺垫得差不多了,身体微微前倾,看着李成钢,眼神里充满了“信任”和“期待”,语气也更加恳切,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道德绑架:
“成钢,你看,老赵,大牛,都是咱们院里的老邻居,老街坊了,几十年低头不见抬头见。他们家孩子的情况,你也知道,都是本分人家的孩子,不是那偷奸耍滑的。前几天我提的那个‘全院互助’的想法,大家都觉得是个路子。咱们院,不是还有不少像你一样,在外头有单位、有本事的能人吗?”
他特意顿了顿,目光牢牢锁定李成钢:“尤其是你,成钢。你现在是分局政治处的副主任,正儿八经的领导干部!认识的人多,面子也大!在公安局系统里,那肯定是一句话的事!就算公安系统进不去,你们分局后勤,或者你妹妹雪姣在劳动局,那里头安排个把人,那怕先进去当个临时工扫扫地,打打杂也是好的。总归比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有办法吧?”
易中海越说越“推心置腹”:“成钢啊,咱们都是一个大院里住了几十年的老邻居了,远亲不如近邻!看着邻居家的孩子没着落,咱们有能力的人,帮一把,拉一把,这不应该吗?这不为难吧?对你来说,可能就是打个招呼、递句话的事儿,可对老赵家、大牛家,那就是解决了天大的难题,孩子有了前途,家里也安稳了!这是积德的好事啊!咱们全院老少,都会念你的好!”
赵海和林大牛也连忙附和,眼巴巴地看着李成钢,仿佛他就是那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李建国和王秀兰在一旁听着,脸色有些复杂,既觉得易中海他们说得可怜,又深知儿子(女儿)的难处,更反感这种被人架在火上烤的感觉。简宁微微蹙眉,但碍于都是长辈,没有立刻插话。
李成钢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的火气却被易中海这番看似有理、实则处处算计的话拱得一阵阵上涌。他太清楚这种“道德绑架”的套路了,先夸你,再诉苦,最后把“帮助邻居”的义务和责任不由分说地扣在你头上,仿佛你不帮忙就是冷血、自私、不顾邻里情分。
他等易中海说完,屋里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没有立刻拒绝,那会显得生硬不近人情;也没有答应,那纯属给自己找不自在。
李成钢缓缓站起身,没有看易中海,而是先给三位老爷子续了点茶水,然后才坐回来,目光平静地扫过赵海和林大牛那写满焦急和期盼的脸,最后才看向易中海,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一大爷,赵叔,林师傅,您三位都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您们家里的难处,我听着,心里也着急,也理解。”
他先肯定对方的情绪,这是谈话的技巧。然后话锋一转:
“不过,一大爷,您刚才有些话,我得跟您,也跟赵叔、林师傅说明白,免得产生误会。”
他语气诚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事实:
“第一,我在分局政治处,是副职,主要负责的是民警的思想教育、队伍建设这些内部工作。人事安排、招工进人,有专门的部门和严格的制度流程,别说我,就是我们局长,也得按政策、按指标来,不是我‘一句话’就能决定的。那不是菜市场买菜,讨价还价。”
“第二,我妹妹雪姣是在劳动局工作,但她也就是个普通干部,负责具体事务的执行。现在的招工政策,国家有统一规定,城市待业青年、回城知青,都是按照街道登记、统一分配、单位按计划接收的原则来。任何单位进人,都得有市里、区里下达的招工指标,然后经过报名、审核、可能还有考试等一系列程序。劳动局是执行和监督政策的部门,不是安排工作的地方,更不可能谁打个招呼就能塞人进去。那样是违反纪律的。”
李成钢说得很慢,确保每个字都被听清楚,他列举的都是实实在在的政策和现实,让人无法反驳。
“第三,” 他看着赵海和林大牛,语气放缓,带着真诚的劝慰,“赵叔,林师傅,您二老的心情我懂。但这事,光着急没用,更不能病急乱投医,想着走什么‘捷径’。现在国家百废待兴,就业压力大,这是现实。咱们老百姓,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让孩子去街道正式登记,等待统一分配的机会。同时,也鼓励孩子自己多学习,多掌握点技能,比如夜校、技术培训班,有了本事,机会来了才能抓住。或者,看看街道、居委会有没有什么临时性的公益岗位、生产服务小组,先干着,积累点经验,也总比在家闲着强。”
他最后看向脸色有些不好看的易中海,语气依旧平和,但话里的意思却很明确:
“一大爷,您提议‘全院互助’的心是好的,邻里之间互相帮衬也是应该的。但找工作这事,关乎政策原则,不是咱们开个会、谁面子大就能解决的。我们能做的,是互相提供信息,比如哪儿有招工的消息,告诉一声;是精神上鼓励支持,让孩子别灰心;是在合法合规的前提下,如果真有哪个单位招工,咱们院里的孩子符合条件,帮忙递个材料、说句公道话,这没问题。但超越政策、违反规定去‘安排’工作,这个忙,不是我不想帮,是确实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个权力去帮。真那么做了,不是帮人,是害人,也是害己。”
一番话,有理有据,既表明了态度,也划清了界限,更堵死了易中海试图用“邻里情分”进行道德绑架的路子。屋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收音机里隐约传来的戏曲声。赵海和林大牛眼中的期盼光芒黯淡了下去,变成了更深的无奈和茫然。易中海的脸色则一阵红一阵白,他没想到李成钢会把政策和困难说得这么透,这么不留情面,让他准备好的后续说辞全都憋在了肚子里。
李成钢看着三位沉默的老爷子,心里也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这番话可能会得罪人,但他更清楚,有些口子绝不能开,有些“好人”绝不能当。四合院的人情世故再重要,也重不过原则和现实。这个“全院互助”的难题,最终还是得回到政策和个人努力的轨道上来解决。而他的首要任务,是安排好自己即将退伍的女儿,守护好这个他珍惜的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