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姣在娘家热热闹闹地吃完晚饭,又帮着嫂子简宁收拾了碗筷。等父母李建国和王秀兰老两口照例出门遛弯消食去了,侄子李思源也抱着新领的课本钻进了里屋,看样子是要提前预习高三的功课。李雪姣这才轻轻关紧了堂屋的门,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换上了一副严肃而关切的神情。
她走回八仙桌旁坐下,看着哥哥李成钢和嫂子简宁,压低了声音说道:“哥,嫂子,这儿没外人,我跟你们说个正经事。”
李成钢和简宁见她这般郑重,也都放下了手里的茶杯,认真听着。
“思瑾那丫头,是今年十一月份退伍吧?”李雪姣问道。
“对,满打满算也就两个多月了。”简宁点头,眼里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对女儿的思念和即将团聚的期盼。
李雪姣轻轻叹了口气,身体微微前倾:“哥,嫂子,我这边听到些小道消息,可能不太准确,但宁可信其有。说是今年底到明年初,需要安置工作的退伍士兵数量比往年多不少,尤其是南边战事下来的,很多都立功受奖的农村士兵也需要安置,安置压力非常大。各个单位接收的指标都很紧张,竞争肯定非常激烈。
她顿了顿,观察着哥嫂的表情,继续说道:“哥,嫂子,这事你们心里得提前有个数,做好打算。不能光等着到时候按政策分配,那太被动了。”
李成钢眉头微微蹙起,他当然知道退伍安置从来不是易事,尤其是从去年开始归民政部门牵头后,变数更大。但听到妹妹这么说,还是感觉心头沉了沉。
李雪姣看着哥嫂的神色,继续道:“我知道,哥你在分局,嫂子你在后勤,都有自己的门路和人脉。但有些事,隔行如隔山,操作起来未必顺畅,也容易留下话柄。”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却字字清晰,“现在文斌在区里给主要领导当秘书,有些话,他递上去比较方便,有些情况,他掌握得也更及时、更准。如果……如果思瑾那丫头,或者你们当父母的,心里有中意的、合适的单位方向,千万别不好意思,更别觉得是给我们添麻烦。
她看着哥哥和嫂子,眼神诚恳,带着家人间不必拐弯抹角的直率:“哥,嫂子,咱们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思瑾这丫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李雪姣的语气带着理解和些许无奈:“文斌他知道,哥你在分局大小是个领导,嫂子你也认识不少人,你们俩都是有本事、要强的人,万事不求人,怕给我们添麻烦。但孩子工作的事是大事,关系到一辈子,该动用关系的时候就得用,自家人,千万别外道。”
可他也记得清清楚楚,当年他被打倒、下放街道被监督劳动改造那几年,家里最困难的时候,是哥和嫂子你们省吃俭用,不顾风险,明里暗里地接济我们。帮着照顾小昆,帮我们度过了最难的那段日子。这份雪中送炭的情义,他一直都记在心里,总想着有机会能报答。现在他位置稍微方便些了,帮思瑾安排中意点工作,既是报答,更是他这个当姑父的应该做的。你们千万别有心理负担。”
李成钢和简宁对视一眼,心中都是暖流涌动。妹妹和妹夫这份情义,他们记下了。李成钢点点头,沉稳地说道:“雪姣,你的心意,还有文斌的话,哥和嫂子都明白了。思瑾这事,我们肯定要上心。这样,过两天,让你嫂子给思瑾写封信,问问她在部队有没有什么想法,或者对回来后的工作有什么倾向。等有了眉目,如果需要你和文斌帮忙协调,哥肯定不会跟你客气。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简宁也连忙接话,感激地说:“雪姣,真是太谢谢你和文斌了!有你们这句话,我们心里就踏实多了。思瑾的事,少不了要麻烦你们。”
李雪姣见哥嫂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和自己的诚意,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重新露出笑容:“这就对了!有什么需要打听的、需要递话的,随时让思源去我家说一声,或者直接去区里找文斌也行。”
哥,你也别怪我多嘴。我知道你在局里也有人脉,操作起来或许也有办法。但文斌现在的位置,毕竟离区里核心决策圈近一些,有些信息的获取,或者一些环节的沟通,可能相对更直接、更方便一点,操作起来痕迹也小,不容易出岔子,对思瑾、对你们、对文斌自己,都更稳妥些。咱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就是让思瑾回来能有个稳妥的好去处。”
李成钢点点头,表示理解妹妹和妹夫的周全考虑:“嗯,你说的在理。这事我知道了,会放在心上的。”
正事说完,屋里的气氛重新轻松下来。姑嫂三人又聊了聊李思源和自己儿子周昆的学习情况,对比着两个半大孩子的调皮和用功,发出阵阵会心的笑声。
又坐了一会儿,看看天色已晚,李雪姣才起身告辞。李成钢和简宁将她送到院门口,看着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胡同渐浓的夜色里。
回到屋里,关上门,夫妻俩一时都没有说话。简宁轻轻叹了口气,靠在丈夫身边:“没想到思瑾工作的事,今年会这么难……雪姣和文斌,真是有心了。”
李成钢揽住妻子的肩膀,目光望向窗外沉静的夜空,声音平静却坚定:“难是难点,但总会有办法的。咱们自己先尽量争取,真到了那一步……该用的人情,该走的路子,为了孩子,也得走。就像雪姣说的,都是一家人。只是……要把握好分寸,不能给文斌添太大的麻烦,更不能违反原则。”
送走妹妹没多久,李建国和王秀兰老两口遛弯回来了。李建国一进门,没像往常一样直接坐下喝茶,而是若有所思地对儿子儿媳说:“成钢,简宁,刚才遛弯碰到中院一大爷了。”
“哦?易师傅说什么了?”李成钢随口问道。
“他说啊,”李建国在椅子上坐下,接过王秀兰递来的蒲扇,“现在咱们院里,像中院贾家棒梗,还有后罩房老赵家的小子,好几个小年轻,都在家待着,没个正经事做,整天晃荡。他瞧着不是个事儿,担心年轻人闲久了惹是非。就提议,是不是这个礼拜天晚上,召集咱们全院开个‘全家大会’,各家各户能主事的都参加,大家伙儿坐在一起,集思广益,看看能不能互相帮衬帮衬,找找路子,想想办法,帮着解决一下院里这几个待业青年的就业问题。他说‘远亲不如近邻’,院里能帮一把是一把。”
李成钢听完,和简宁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他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了然和些许无奈:“爸,一大爷这是……操心操得有点远了啊。现在什么形势?回城的知青,等着分配工作的,排队都能从东单排到西单了!多少有门路、有背景的都在等机会。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自己家的事都顾不过来,还能解决个啥?一大爷也是,都退休享清福的人了,还整这出。”
王秀兰在一旁接话,眉头微蹙,带着警觉:“建国,我琢磨着,一大爷这提议,怕不是……瞄着咱们家来的吧?”她看向儿子儿媳,“你看啊,成钢在公安局,雪姣在劳动局,简宁也在公安局。这在外人看来,可不就是一家子‘穿官衣’、‘有路子’的人吗?他们可能觉得,给谁安排个工作,就是你们一句话的事呢。”
简宁闻言,也轻声开口道:“妈说得有道理。而且,咱们家思瑾马上也要退伍回来了,她自己的工作安置还是头等大事,咱们哪有那么多精力和门路去管别人家孩子?肯定得先紧着自家闺女安排妥当啊。”
李成钢点了点头,表情平静,心里早有定计。他语气轻松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爸,妈,你们放心。一大爷要开大会,咱们参加就是了。但到时候,要是真有人把话头引到让咱们帮忙找工作这事儿上,咱们就直接把话说明白。”
他略微一顿,声音沉稳:“就说,现在国家政策有规定,招工安置都有统一程序和指标,不是个人能随便插手的。再说,我们也就是普通工作人员,能力有限,自己家孩子的工作都还在愁呢,实在帮不了这个忙。把‘很难办’、‘没办法’这六个字,说得清清楚楚。我就不信,院里谁还能硬逼着咱们,或者敢在背后瞎咧咧什么不是。咱们依法依规,合情合理,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李建国和王秀兰听了儿子这番话,都松了口气,点了点头。他们知道儿子处事有分寸,既不会轻易许诺惹麻烦,也能妥善应对来自邻居的情面压力。
简宁听了婆婆的分析,也觉得在理,点头道:“妈说得对。一大爷自己现在是无事一身轻了。小槐花顶了他的班去读技校,将来是正式工,他没了后顾之忧。这会儿跳出来张罗全院给待业青年找工作,成了,他是主持公道、德高望重的一大爷;不成,或者得罪了人,那也是大家商议的结果。面子里子他都想占,合着好处都是他的,难题推给别人?特别是咱们家,目标这么明显。我看呐,他是觉得院子里别人都好糊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