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正好,景元从你的宅邸大门信步走出,他神态自若,甚至还带着一丝宿醉未醒般的慵懒倦意——尽管昨夜滴酒未沾。
这寻常的一幕,落在某些有心人眼里,却不啻于往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
几乎就在他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转向神策府方向的瞬间,罗浮某些隐秘的角落便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泛起了层层涟漪。
「瞧见了么?将军是从那位统领家里出来的!」
「这个时辰……衣衫还略显不整呢!」
「昨夜……莫非是歇在那处了?」
「难怪彦卿骁卫一早寻不到人,原来是在五百步外……」
流言如同初春的藤蔓,悄无声息地攀爬蔓延,它们不需要证据,只需要一个引人遐想的开端。
将军从不留宿臣工府邸,这是惯例,而今日,这惯例被打破了,对象还是那位身份特殊、与将军关系微妙的夜归统领。
当景元踏入神策府大门时,符玄正抱着手臂站在殿前,目光在他身上扫过,眉头微挑,语气听不出喜怒:
“将军今日,气色倒是不错。看来「突发恶疾」是好得差不多了?”
景元面不改色,仿佛没听出她话中的深意,悠然拂了拂衣袖,“劳符卿挂心,小憩片刻,已然无碍。”
而另一头,你刚踏入夜归军营,便感受到几道欲言又止的目光。燕翎捧着文书上前,神色如常地汇报公务,只是在末了,低声添了一句。
“统领,今日营中……有些许闲言,关于将军清晨……”
你抬手止住他的话头,面色平静无波,“练兵。”
简短二字,掷地有声。所有探究的、好奇的、暧昧的目光,在你冷淡的注视下,皆尽收敛。
然而,流言既起,便如风过竹林,飒飒作响,难以彻底平息。它成了罗浮水面下的一股暗流,在茶余饭后,在街谈巷议中,悄然勾勒着神策将军与夜归统领之间,那不足为外人道的五百步距离。
景元对此似乎浑然不觉,又或者,他根本不在意。
当日下午,他便遣人光明正大地送了一盒新茶到你营中,附笺上只有龙飞凤舞的两个字:
「回礼。」
而这盒茶叶,在好事者眼中,无疑又为那则清晨的绯闻,添上了一抹浓墨重彩的佐证。
你看着那盒包装雅致、隐隐透着清冽香气的茶叶,再瞥见附笺上那熟悉又张扬的字迹,不由沉默片刻。
指尖在温润的木质茶盒上轻轻敲了敲,你并未多做犹豫,便取了些许茶叶,置于白瓷杯中,沸水冲下。茶叶在杯中舒卷沉浮,氤氲出不同于罗浮常见茶品的独特香气,清冽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甘醇。
你端起茶杯,在几名亲兵欲言又止的目光中,神色如常地浅尝一口,茶汤入口,滋味确实上乘,绝非寻常之物。
“统领,这茶……”
燕翎终究没忍住,低声开口,话虽未尽,意思却明了——将军此举,无异于在已然翻涌的流言上又添了一把火。
你放下茶杯,目光扫过营帐外那些看似忙碌、实则竖着耳朵的身影,语气平淡无波:
“将军所赐,自然是好茶。”
你并未压低声音,甚至刻意让帐外之人也能听清。此言一出,那些暗中的窥探似乎微微一滞。
你不再理会外界纷扰,垂眸继续处理军务,仿佛刚才饮下的不过是一杯再普通不过的茶水。只是在那氤氲的茶香中,无人得见,你唇角那一闪而逝的、极淡的弧度。
既然有人不怕事大,你又何必畏首畏尾?
这茶,你喝了。
而且,喝得坦荡。
……
半个时辰后,神策府内。
青簇垂首禀报完坊间最新流传的、关于将军与夜归统领清晨出入同一宅邸,以及统领坦然饮用将军所赠茶叶的种种添油加醋的版本,末了,轻声补充着。
“忌炎统领……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冲泡了将军送的茶,还赞了句「将军所赐,自然是好茶」。”
案牍之后,景元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随即,他竟低低地笑了起来,金色眼瞳中流光溢彩,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称心如意的消息。
“呵……”他放下笔,身体向后靠入椅背,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不愧是……他啊。”
没有惊慌,没有辩解,更没有半分欲盖弥彰的遮掩。就那样坦荡地、甚至带着点顺势而为的意味,将一切窥探与猜度都晾在了明处。
这种近乎「默认」的态度,比任何澄清都来得有效,也……更合他心意。
“知道了。”景元对青簇挥了挥手,语气轻松,“由他们去吧。”
青簇躬身退下。
殿内恢复安静,景元目光掠过窗外,望向夜归军营的方向,唇角笑意未减。
他送的茶,你喝了。
他引出的风波,你担了。
这般默契,何须言语?
景元重新执起笔,沾了沾墨,心情颇佳地在那份关于增拨夜归军物资的公文上,流畅地批下了一个龙飞凤舞的「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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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两位当事人都对此事表现出一种近乎「坦荡」的态度后,那些原本在暗处涌动着的,试图挖掘更多隐秘的流言,反而像失去了燃料的火焰般渐渐平息了下去。
并非因为疑虑被打消,恰恰相反,是因为一种更深层次的「共识」在悄然形成——
既然将军与统领都如此不避嫌,那这关系恐怕早已是心照不宣,无需也不必再议论的「既定事实」了。
于是,坊间的窃窃私语变成了了然的眼神,探究的目光化为了善意的揶揄,甚至当景元之后再从你宅邸方向走来,或当你腰间佩戴着明显非制式的玉佩出现在正式场合时,众人也只是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再无人大惊小怪。
默认有一腿,反而让流言失去了滋生的土壤。
有一日,景元甚至在公开场合随手将一枚自己刚剥好的,水灵灵的果实极其自然地放到了你面前的碟子里,你动作顿了顿,在众目睽睽之下,面不改色地夹起吃了。
台下众人:(眼神交流)看吧。
台上符玄:(扭头)没眼看。
夜归军营中,某新兵小声嘀咕:“我就说嘛,将军和咱们统领……”
燕翎:(面无表情打断)“加练两个时辰,现在,立刻。”
流言止于「默认」。
而当这「默认」成为罗浮心照不宣的背景板时,生活便也回到了它原有的轨道上——只是这轨道旁,始终伴随着那五百步距离内,无需言说的默契与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