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忌炎平静地说出这几个字时,空间内的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
?「该去鳞渊境了。」
?没有激昂,没有悲怆,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坦然,如同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归宿。
?景元执棋的手悬在半空,久久未落,指尖白玉棋子于片刻后无声地跌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清脆却沉闷的响声,滚落一旁。
?他缓缓抬起眼看向眼前人。金色的眼瞳中最后一丝强撑的平静也终于碎裂,露出底下深可见骨的痛楚与……一种近乎麻木的接受。
?他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好,我陪你。」
死寂。连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景元闭上了眼睛,下颌线绷得极紧。他想,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那个在雨中被「他」带回,与「他」同榻而眠,被「他」亲手束发的人,即将走向命定的终结。
本不该被如此牵动思绪,可……
?两人一同走出府邸,没有乘坐星槎,只是如同最寻常的散步,并肩走在通往鳞渊境的路上。步伐很慢,仿佛想要将这最后的路径无限拉长。
?一路无话。
?所有的言语,似乎都在之前的陪伴与凝视中耗尽,又或者,任何话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只有衣袂拂过青草的细微声响,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陪伴着他们走完这最后一程。
?景元的目光始终落在身侧之人的身上,像是要将这最后的背影也一同熔铸进灵魂里。忌炎则微微仰头,看着罗浮熟悉的天穹,看着流云渡的方向,看着这片他守护了数百年的土地,眼神平静而悠远。
?路的尽头,就是那片笼罩在朦胧水汽中的、幽深而古老的鳞渊境。
?忌炎停下脚步,终于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景元脸上,那双金红色的瞳孔里,映着对方此刻难以形容的神情。
?他开口,声音平铺直叙,吐字缓缓,没有激昂,没有哽咽,只是将沉积了数百年的心意,如同陈述事实般,坦然道出:
?「景元,此生与你相逢,实乃忌炎之大幸。」
?每一个字,都清晰而郑重,砸在寂静的空气里,也砸在景元摇摇欲坠的心防上。
?他顿了顿,嘴角牵起一个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带着一点近乎无奈的坦然:
?「实话道来,我身为曜青持明,也不知这罗浮鳞渊境容不容得了我。」
?「来世…我大抵不会记得你,」
?欲言又止,他微微抿了抿唇,将所有未尽的言语、所有的不舍与遗憾,都敛于这无声的动作之中。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最朴素、也最沉重的两个字。
?「珍重。」
?景元站在原地,如同化作了一尊石像。
?忌炎露出了一个极其轻微的笑容,然后决然转身,一步步走向那片朦胧的水色,身影逐渐被鳞渊境的雾气吞没,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景元依然没有动。
?只是在那身影彻底消失的瞬间,一直笔挺的脊背终于佝偻了一分。
……
?屏幕上的光芒并未随着忌炎的身影消失在鳞渊境而立刻暗去。它如同一声悠长的叹息,缓缓流转,映照出景元独自回到那间承载了最后十日记忆的居所。
?室内的一切仿佛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气息。景元开始沉默地整理忌炎的「遗物」。持明轮回,赤条条来去,不会带走任何东西,但总会留下很多东西,证明其曾经存在。
?他收起那件被雨水打湿后烘干、却似乎依旧带着湿意的青色外袍,将案几上用到一半的墨锭仔细收好,再把棋盘上那局永远无法下完的残局用绸布轻轻覆盖。每一样物品都像是一块冰冷的碎片,却怎么也拼不出那一个身影。
?然而,他找遍了所有角落,都没有找到那只总是蜷缩在忌炎身边、有着青灰色眼睛的黑猫——阿月。
?正如它毫无缘由地来,它毫无征兆地去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它存在的意义仅仅是为了陪伴那个人走过最后一段路,使命完成,便归于虚无。
?景元站在空旷的庭院中,望着昔日阿月最喜欢晒太阳的那个角落,而后缓缓抬起头,睁着眼,深呼吸。
?似乎只要这样,眼泪就不会落下来了。
?屏幕上的景象逐渐拉远,展现出景元私宅的全貌,以及其不远处那座已然空置的,属于夜归统领的宅邸。
?五百步的距离,在此刻,遥远得如同天堑。
?画面最终定格在景元独自立于廊下的背影,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投射在空寂的庭院中。
「观测记录《凌风逐野》,至此,彻底终结。」
「感谢各位观测者的见证。」
屏幕的光芒终于完全熄灭,回归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