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太平殿内,牛油巨烛燃烧着,火光跳跃,将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扯得忽明忽暗。
殿外,亲卫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
“军师,门外有张让的使者求见!”
贾诩疲惫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平静地整理了一下衣冠,淡淡道:“请他进来。”
片刻后,一个身着华丽丝绸官服,面白无须的中年宦官,在一队亲卫的“护送”下,迈步走入大殿。
来人是左丰。
张让身边最得宠的宦官之一。
左丰的目光扫过大殿,简朴的陈设,粗糙的石柱,还有那些侍立在侧、眼神如狼的黄巾卫士。
他的鼻翼微微翕动,仿佛闻到了挥之不去的土腥气。
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浮现在他保养得宜的脸上。
“咱家左丰,奉张侯之命,前来拜见大贤良师。”
他的声音尖细而傲慢,视线越过躬身行礼的贾诩,直接望向主位。
那里,空空如也。
“大贤良师人呢?”
左丰的眉头皱了起来,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
“咱家不远千里而来,他就是这么待客的?”
贾诩的身子躬得更低了,姿态放到了尘埃里。
“回上使,实在不巧。”
“主公于前日神战之中,偶有所得,正在闭关参悟无上大道。”
他的声音平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为难。
“闭关?”
左丰笑了,笑声尖锐刺耳,像是用指甲刮过铁板。
“好一个闭关!”
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贾诩。
“你们这位大贤良师,莫不是忘了对张侯的承诺?”
“永生!”
“张侯已经依约,杀了刘宏,扶持新帝,为你们太平道挡下了朝廷的雷霆之怒。”
“现在,是你们兑现赏赐的时候了!”
“你现在又说,张角他在闭关........”
左丰的声音陡然拔高,毫不客气地将太平道视作随时可以碾死的蝼蚁。
“咱家能等,侯爷岂能等?他老人家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贾诩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仿佛被对方的气势压得抬不起头。
“上使息怒,主公绝无食言之意。”
“上使应知,不久前,主公麾下史阿之弟史平,便得主公赐福,延寿一纪。史平如今就在山中,此事千真万确。”
他抬起头,脸上满是“诚恳”。
“主公既有此神力,又岂会吝啬于张侯?只是闭关乃是天机,谁也无法预料。还请上使回报张侯,待主公出关之日,必将亲自前往洛阳,为张侯赐下永生!”
这番话有理有据,还搬出了实例。
左丰脸上的讥讽之色稍减,但怀疑并未消失。
他冷哼一声。
“说得好听!”
“谁知道你们主公是真闭关,还是假闭关?”
“咱家可得提醒你们一句。如今黄浦嵩和刘虞那些州牧,都在疯狂募兵,个个摩拳擦掌,他们的刀,可都想往你们脖子上砍!”
“若非张侯在朝中为你们周旋,你以为你们这太行山,还能如此安稳?”
左丰的眼神变得阴冷。
“没了张侯的庇护,你们的大贤良师,怕是等不到出关,这太平道就要不复存在了吧?”
赤裸裸的威胁。
贾诩的脸上瞬间浮现出“惶恐”之色,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连连作揖。
“上使说的是!我等对张侯的恩德,感激不尽,没齿难忘!”
“太平道绝不敢食言!绝不敢!”
他像是被吓破了胆,慌不择言地说道。
随即,他话锋一转,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眼中带着一丝“希冀”,小心翼翼地凑近左丰。
“上使……小人……小人有一策,不知当讲不当讲……”
左丰瞥了他一眼,轻蔑道:“有屁快放。”
贾诩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讨好与“忧心忡忡”。
“上使您看,如今那些州牧拥兵自重,名为汉臣,实为国贼。他们剿灭我太平道是假,觊觎洛阳,行那‘清君侧’的乱举才是真!”
“上使可还记得何进与杨彪之事否?”
“张侯与丁将军虽然手握大权,但终究势单力薄啊!”
“小人斗胆,为主公,也为张侯献上一策。”
他顿了顿,见左丰没有打断,才继续说道。
“不如……不如就请张侯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就说我太平道已知错悔改,愿归顺朝廷,戴罪立功。”
“只要朝廷能给我等一个合法的身份……”
贾诩的呼吸变得急促,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忠诚”。
“他日,若洛阳有难,若有宵小之辈胆敢进犯京师!”
“我主公一声令下,这太行山百万教众,便可尽出!名正言顺地出兵‘勤王救驾’!”
“有我太平道这百万雄师作为张侯的后盾,我看天下,谁还敢对张侯不敬!谁还敢觊觎神器!”
这番话,听起来像是一个走投无路的赌徒,在献上自己最后的筹码。
既是为自己谋求生路,也是在向张让表露“忠心”。
左丰听完,先是一愣。
随即,他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嗤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哈哈哈哈!”
“勤王救驾?就凭你们这群反贼?”
他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指着贾诩的鼻子,满脸的鄙夷。
“你这计策,是想借我家的势,为你们洗白身份吧?痴心妄想!”
左丰整理了一下因大笑失态而弄乱的衣袍,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朝廷兵强马壮,陛下乃天下正统,更有吕布这等天下无双的猛将护卫。”
“区区几个州牧,跳梁小丑罢了,何足挂齿?”
“张侯的事情,不劳你们这些反贼操心!”
他拂了拂衣袖,仿佛要掸掉沾染上的晦气。
“话,咱家带到了。你们好自为之!”
说罢,左丰再也不看贾诩一眼,转身便走,背影充满了胜利者的傲慢。
他要赶紧回去,把这个天大的笑话,讲给张侯听。
贾诩一直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直到左丰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外。
他缓缓直起身,脸上的“惶恐”与“谄媚”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他走到殿门前,望着洛阳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饵,已经放下……”
……
洛阳,张让府邸。
奢华的厅堂内,地龙烧得正旺,温暖如春。
张让半躺在软榻上,听着左丰惟妙惟肖地学着贾诩那“惶恐”的语调,讲述着太行山之行。
当听到贾诩那“勤王救驾”的建议时,张让也忍不住笑了。
“一群泥腿子,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他端起手边的一盏琉璃盏,轻轻抿了一口西域来的葡萄酒。
“他以为,拖延时间,咱家就真的拿他没办法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