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火漆刑期
夜色像冷却的沥青,牢牢吸附在核医疗中心的废墟之上。焚风呜咽着穿过断裂的钢筋和混凝土残骸,卷起细密的、带着微弱荧光的辐射尘埃。空气里混杂着浓重的铁锈焦糊味、刺鼻的臭氧气息,还有一种更深层的、几乎能渗入骨髓的冰冷——那是高剂量辐射残留特有的死寂感。
五天......这个词像一块沉重的铅,坠在林见远的心口。五天前,就在这片被巨大凹坑撕裂的平台之上,张川的身影被翻滚的灰烬漩涡吞噬,了无痕迹。大规模清理仍在缓慢推进,如同给一具腐烂的巨人尸体做一场笨拙的手术。巨大的铅灰色隔离墙将核心区域圈禁起来,隔绝了视线,也隔绝了大部分希望。官方通报的口吻早已从“全力搜救”滑向了“失踪,生还可能性极低”。冰冷的字句,像宣告一场既定的死亡。
林见远站在越野车旁,大灯的光柱刺破浓稠的黑暗,勉强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他忧心忡忡地看着平台边缘那个几乎融入阴影的身影——陈克非。这位市局刑警队的硬汉,此刻像一尊沉默的石像,背脊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被无形重压碾过的疲惫。林见远知道他在看什么——脚下那个深不见底的焦黑凹坑,张川消失的地方。
突然,他看到陈克非猛地摊开了右手。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林见远也捕捉到了他掌心那一抹异样的幽蓝。指甲盖大小,形状不规则,像一块被强行剥离的星辰碎片,在陈克非的掌心跳动,折射着车灯的光芒,流淌着深邃如神经网络的细密纹路。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到足以刺穿耳膜的震鸣毫无预兆地响起。林见远瞳孔骤缩!他看到陈克非掌心的碎片骤然爆发出纯粹的、冰冷的幽蓝光芒!光芒沿着那些神经状的纹路疯狂流转,瞬间将碎片化作一颗在他掌心剧烈搏动的微缩星辰!那光芒亮起的刹那,碎片仿佛活了过来,剧烈震颤,带着一股清晰的吸力,拼命地想要挣脱陈克非的手掌,直直指向平台中央那个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
“林见远!”陈克非的低吼穿透风声传来,声音里压抑着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近乎狂热的急切。
林见远心头巨震,没有丝毫犹豫,他几步就冲到陈克非身边。当看清陈克非掌心那枚如同活物般发光、震颤、明确指向深渊的幽蓝碎片时,一股寒意夹杂着难以置信的电流瞬间窜遍林见远的脊椎!
“老天……”他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干涩得厉害。幽蓝色的能量读数光屏瞬间如同狂暴的瀑布般疯狂刷新,令人眼花缭乱。超高频率的波形、飙升到仪器极限的能量尖峰、以及一个刺眼的、不断闪烁的匹配度数值——99.8%!
“能量读数……爆表了!频率……前所未见!和塔顶培养舱关闭前苏晚体内检测到的残留波动……吻合度99.8%!”林见远的声音带着强烈的震撼和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它在……共鸣!和深渊下面的某个东西在强烈共鸣!”
深渊下面?张川?!
“他还活着!就在这下面!”陈克非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刑警特有的、在绝境中抓住唯一线索的偏执,眼中熄灭多日的火焰轰然重燃,“这碎片……是指引!是钥匙!”他死死盯着掌中指向深渊的蓝色信标,那光芒映亮了他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眼睛。
林见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飞快地分析着义肢屏幕上瀑布般的数据流:“科学探测不到任何生命信号!下面是压缩到极致的灰烬和无法预测的空间畸变区!辐射剂量……”他话未说完,目光再次接触到陈克非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火焰,以及碎片上那真实不虚的活性光芒。理智的警告与眼前奇迹般的证据激烈碰撞。
“科学探测不到,不代表不存在!”陈克非粗暴地打断他,语气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周永坤搞得出‘往生门’,张川为什么不能在里面找到一线生机?这碎片就是证明!它在呼唤!它在指路!”
林见远看着陈克非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火焰,又低头看看指向深渊的传感器读数。张川扑入深渊时决绝的背影,碎片无法解释的活性,以及陈克非此刻近乎燃烧的笃定……最终压倒了所有冰冷的理性分析。他深吸一口气,语速飞快:“需要建立连接!利用它的共鸣频率和空间坐标信息,反向同步,强行‘撬开’一条信息通道!哪怕只能维持几秒,传递一个信号!我的义肢里有高频量子纠缠同步器的原型机!”
“风险呢?”陈克非追问,目光灼灼。
“碎片可能损毁!通道可能瞬间崩塌引发反噬!传递的信息可能微弱到无法解读!甚至可能……”林见远的声音低沉下去,“只是一次徒劳的惊扰。”
“管不了那么多了!”陈克非低吼,稳稳托住光芒开始以肉眼可见速度衰减的碎片,“总比看着他无声无息烂在下面强!动手!这是唯一的机会!”
林见远不再犹豫,眼神变得专注而冰冷。
“开始同步!准备接收未知空间坐标及状态信息!”林见远的声音紧绷。光屏上的数据流速度再次飙升,复杂的数学模型和空间坐标被极限运算、强行同步!
嗡——!
碎片猛地爆发出最后一道刺目的幽蓝强光!随即,光芒如同被无形的巨口瞬间吸走,彻底熄灭!碎片本身变得灰暗、冰冷,仿佛一块真正的死物。而林见远手中的探针尖端,却亮起了一颗极其微小、却异常稳定地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点!
“成了!纠缠态建立!通道……打开了!”林见远的声音带着巨大的压力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极不稳定!维持时间……最多三十秒!传递带宽……极窄!”
“张川!听到吗?!张川!给个信号!你在哪?!”陈克非几乎是对着林见远指尖那闪烁的蓝点嘶吼起来,声嘶力竭,仿佛要将声音强行灌入那未知的空间屏障。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废墟里只剩下焚风的呜咽和林见远探针内部元件高速运转的微弱蜂鸣,如同死亡倒计时的秒针。陈克非紧握着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死死盯着那一点微光。
就在林见远的心几乎沉到谷底,以为这唯一的希望也将被死寂彻底吞没的瞬间——
林见远指尖的蓝色光点,极其微弱地、但无比清晰地……闪烁了三下!
长…短…长!
林见远的瞳孔瞬间收缩!这不是杂波!这是……摩斯密码!
“.—. .. -.”(R U N?)
RUN?跑?
紧接着,在两人惊愕的目光中,那微弱的蓝点猛地拉伸、变形!它不再是点,而是一道极其短暂、如同幻觉般的、由纯粹幽蓝光线构成的——指向标!它并非指向下方无尽的深渊,而是斜斜地指向废墟的西北角,那片被巨大扭曲的混凝土预制板深深掩埋的区域!光线在虚空中极其短暂地勾勒出一个模糊、扭曲的坐标点,随即如同风中残烛般彻底熄灭!指尖的蓝点也随之消失,只留下一点微弱的灼热感。
“坐标!他传回了坐标!”林见远的声音因激动而拔高,他飞快地在义肢光屏上锁定并记录下刚才光线指向的虚空位置,“还有‘RUN’……他在叫我们跑?还是……”林见远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标记!是目标!周永坤的‘主机’位置!他在下面找到了周永坤!”
希望如同狂潮瞬间淹没了两人!张川不仅活着,还在那绝境中锁定了恶魔的巢穴!
“西北角!那片预制板堆下面!”陈克非瞬间反应过来,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那是一种猎豹终于锁定猎物要害的致命光芒。他转身就要向那个方向冲刺。
“等等!”林见远一把拉住他,目光落在陈克非一直紧紧攥着的左手上——那里握着他师傅那枚熔毁的警徽,五天来如同一个沉重的枷锁。“陈队,”林见远的语气带着一种战友间的提醒,而非质疑,“下面……是最后的战场。周永坤是困兽,张川情况不明……有些东西,该放下了。别让它拖累你。”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那枚警徽。
陈克非的脚步猛地顿住。他低下头,摊开左手。那枚扭曲焦黑的警徽静静地躺在掌心,冰冷、沉重,布满熔融的疤痕。它曾是荣耀的象征,却成了背叛的烙印,最终在烈焰中与他并肩作战。五天来,它一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压在他心头,提醒着过往的沉重与师徒情谊的彻底终结。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这片埋葬了太多秘密、痛苦与牺牲的废墟。焚风卷起灰烬,在残月黯淡的光线下飞舞,仿佛无数不甘的灵魂在低语。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脚下这片平台——这片张川消失、如今又传来生命回响的地方。
陈克非蹲下身,用还能灵活活动的右手,在平台边缘、靠近巨大凹坑的冰冷水泥地上,用力地刨开一层混杂着灰烬和碎石的浮土。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仪式感。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枚熔毁的警徽,轻轻地、端正地放了进去。扭曲的天平图案朝上,焦黑的表面在车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无言地诉说着一切的终结。
他凝视了坑底的徽章几秒钟,眼神复杂翻涌,最终归于一片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平静。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与决绝。然后,他伸出右手,一捧一捧地将带着辐射尘埃味道的冰冷泥土回填上去,覆盖了那枚承载了太多重量的金属。每一捧土落下,都像在掩埋一段沉重的过往。
当最后一捧土盖实,将警徽彻底尘封于这片既是终点、也可能成为新起点的废墟之下时,陈克非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他深吸了一口混杂着尘埃、辐射与冰冷夜风的空气,感觉胸腔里那块压了太久的巨石,似乎随着警徽的入土,终于被彻底移开。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淬火后精钢般的冰冷与坚定,从四肢百骸升腾而起,灌注进他的灵魂。
他抬起头,望向西北角那片被巨大阴影笼罩的区域,目光锐利如出鞘的刀锋,再无半分迷茫与滞重。左臂伤口残留的隐痛仿佛也消失了,只剩下力量在血管里奔涌。
“走。”陈克非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蕴含着斩断一切的力量,“去抓人。把张川……带回来。”
他不再看脚下新隆起的、埋葬了过往的小小土堆,迈开坚定的步伐,率先朝着西北角那片象征着最后战场与生死救援的黑暗区域走去。步伐沉稳,背影在废墟的月光下拉得很长,如同一个终于卸下枷锁、走向最终审判的复仇之魂。夜风卷起他衣角,猎猎作响。
林见远立刻跟上,通讯频道瞬间接通:“老王!老王!紧急!锁定坐标区域!西北角预制板堆下方!张川还活着!他传回了周永坤的精准位置!重复,张川还活着!目标周永坤就在下面!立刻调集所有力量!强辐射防护小组、破拆组、特警队!最快速度!封锁所有可能出口!重复,张川还活着,周永坤在下面!”
通讯器那头传来老王因为震惊而有些变调的声音:“什么?!张……张干事还活着?!坐标收到!明白!立刻调动!你们注意安全!支援马上到!”
切断通讯,林见远加快脚步追上陈克非。两人在废墟的阴影中快速穿行,绕过巨大的混凝土块和裸露的钢筋,朝着西北角那片如同巨兽残骸般的预制板堆逼近。越靠近,空气中那股混杂着焦糊、尘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血腥气越发浓重。盖格计数器(林见远义肢内置微型版)的哒哒声也明显急促起来,提醒着辐射强度的提升。
“辐射在升高,”林见远低声提醒,“下面结构复杂,周永坤肯定有布置。”
“嗯。”陈克非应了一声,声音低沉,“那老狐狸,死也要拉垫背的。张川……”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不知道他现在什么状况。”
“能传回坐标和‘RUN’的标记,说明意识清醒,至少……还能思考。”林见远分析道,试图给陈克非也给自己一些信心,“周永坤把他困在那里,要么是需要他完成什么,要么是……他成了周永坤最后保命或翻盘的筹码。”他想起了那份命格账本,以及账本最后一页那行冰冷的、属于他自己的dNA编码。一种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很快,他们抵达了目标区域。巨大的预制板如同倒塌的巨人肋骨,相互堆叠、挤压,形成一片复杂而危险的迷宫。几道临时架设的强光灯已经亮起,将这片区域照得如同白昼,也照亮了空气中飘浮的、带着微弱荧光的尘埃。老王带着技术科的人已经到了,穿着臃肿的白色重型防护服,正在用仪器扫描预制板堆的结构,试图找到安全的进入点。特警队的黑色身影在周围快速布控,枪口警惕地指向各个方向。
“陈队!林记者!”老王看到他们,立刻迎了上来,防护服的面罩下眼神凝重,“扫描显示下面有复杂的通道结构,辐射热点集中在深处一个区域,符合生命维持系统特征!但入口被堵死了,强行破拆风险太大,可能引发二次坍塌!”
“不能等!”陈克非斩钉截铁,“张川在里面多待一秒就多一分危险!周永坤随时可能狗急跳墙!找到最薄弱的支撑点,定向爆破!把通道炸出来!防护组准备!”他的命令简洁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老王立刻指挥技术员重新定位。林见远也没闲着,他继续探出几根更细的探测针,插入预制板的缝隙,分析着内部的应力分布和可能的生命信号。数据流在光屏上快速滚动。
“这里!”林见远指向一块斜插着的、相对较小的预制板边缘,“应力集中点!后方有空洞回声!定向爆破这里,能量控制在最小范围,应该能开出一条通道,同时引发大范围坍塌的风险最低!”
爆破专家立刻上前,在林见远指点的位置小心地安放微型炸药。穿着白色重型防护服、背着生命维持系统和辐射屏蔽装置的突击队员迅速集结在通道口待命,如同即将钻入地狱的白色幽灵。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三!二!一!引爆!”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火光和烟尘瞬间腾起,又被强风迅速吹散。被爆破的预制板应声碎裂向内塌陷,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浓重的灰尘和更加强烈的辐射警报声(来自突击队员身上的仪器)瞬间涌出!
“通道打开!辐射严重超标!A组!进!”特警队长低吼一声。
两名突击队员没有丝毫犹豫,弓着腰,顶着盖格计数器急促的警报声,迅速钻入那个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洞口。强光手电的光柱在里面晃动,传来队员简短的汇报:“通道狭窄!向下倾斜!有……人工加固痕迹!前方有空间!”
陈克非和林见远紧随其后。进入洞口的瞬间,一股浓重的、混合着霉菌、血腥和某种化学药剂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通道狭窄、低矮,地面布满碎石和滑腻的污物。盖格计数器的哒哒声密集得如同暴雨打在铁皮屋顶上,头盔面罩内部显示的辐射数值不断飙升,红色的警告标识疯狂闪烁。空气仿佛粘稠的铅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林见远感到自己裸露的皮肤传来一阵阵细微的刺麻感。
通道向下延伸了大约十几米,前方豁然开朗。突击队员的手电光柱照亮了一个大约三十平米的地下空间。这里的景象让所有进入的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空间中央,一个由粗大电缆、闪烁着幽光的晶体阵列和扭曲金属管道组成的复杂装置正在发出低沉的嗡鸣,正是辐射的主要源头。装置的核心,是一个半透明的圆柱形容器,里面充满了淡蓝色的液体,隐约可见一个蜷缩的、插满了管线的模糊人影——那正是周永坤意识转移的目标容器!但此刻,容器似乎处于某种停滞状态,光芒黯淡。
而在这个装置旁边,靠近角落的地方,张川背靠着冰冷的混凝土墙壁瘫坐着。他浑身覆盖着厚厚的灰烬,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出血,只有那双眼睛,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依旧闪烁着一种近乎燃烧的、锐利而清醒的光芒。他的右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左手却死死地按在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如同老旧配电箱般的金属面板上。面板的缝隙里,正透出极其微弱的、与之前那块苏晚脊椎碎片同源的幽蓝光芒!
更让林见远和陈克非心头一紧的是,周永坤本人,就站在距离张川不到五米的地方!他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集团董事长,此刻形容枯槁,头发凌乱,昂贵的西装破败不堪,沾满污迹。他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刀尖微微颤抖,正对着张川的咽喉,脸上混杂着极度的疲惫、疯狂和一种走投无路的歇斯底里!
“别过来!都别动!”周永坤嘶哑地咆哮,声音在密闭空间里回荡,手术刀又逼近了张川的咽喉一分,刀尖几乎要刺破皮肤,“再靠近一步,我就让他给我陪葬!你们谁也得不到!命格账本……重启秘钥……都在我脑子里!我死了,一切就都完了!”他的目光扫过穿着重型防护服的突击队员,最后死死盯住挤在通道口的陈克非和林见远,眼神如同淬毒的钩子。
张川似乎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连抬头的动作都显得异常艰难。但他按在金属面板上的左手却更加用力,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他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却清晰地传入林见远和陈克非耳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和警告:“他……在拖延……核心……在墙里……‘RUN’……目标……”
林见远瞬间明白了!张川左手按着的那个不起眼的金属面板,才是关键!那里面才是周永坤真正的“主机”或者意识备份核心!他传回的“RUN”,指的不是逃跑,而是标记这个核心位置!他此刻死死按着面板,是在阻止周永坤可能的最后操作(比如自毁或强行转移)!
“周永坤!”陈克非的声音如同寒冰,他缓缓上前一步,站在突击队员身后,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对方,“放下刀!你无路可逃了!外面全是警察!你那些邪门歪道救不了你!放了张川,束手就擒,是你唯一的选择!”他的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但林见远注意到,他的指尖正对着周永坤握刀的手腕方向,肌肉微微绷紧。
“选择?”周永坤发出一阵神经质般的低笑,笑声里充满了绝望和怨毒,“我早就没有选择了!从二十七年前那个矿坑开始,我就被‘它’选中了!命格残缺?哼!是你们这些蝼蚁不懂!不懂这力量的代价与馈赠!”他挥舞着手术刀,情绪激动,“你们毁了我的心血!毁了我重获完整的机会!现在想抓我?休想!要么放我走,要么……大家一起死在这里!”他的目光扫过那个核心容器,又落到张川身上,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周董,”林见远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带着一种记者特有的、试图引导话题的冷静,同时他极其隐蔽地弹出一根极其细微的、近乎透明的探针,瞄准了周永坤手术刀的刀身反光点,“你说命格账本和重启秘钥都在你脑子里?那可真是不保险。万一你出了什么意外,比如……手滑了一下?”他故意顿了顿,看着周永坤握刀的手因为紧张又抖了一下,“或者,万一你脑子里的东西,并不像你以为的那么完整呢?比如……账本最后一页,那个特殊的dNA编码?你真的完全掌握它的……权限吗?”
林见远的话如同毒刺,精准地刺中了周永坤最敏感、最不可控的神经!他猛地看向林见远,眼神中充满了惊疑和一丝被戳破秘密的恐慌:“你……你知道什么?!那个编码……不可能!除了‘释比’传承者,没人能……”
就在他心神剧震、注意力被林见远话语吸引的百分之一秒!
咻!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装置嗡鸣掩盖的破空声!
林见远射出的那根透明探针,如同最致命的毒蜂,精准地击中了周永坤手术刀宽大的刀身!不是攻击人,而是攻击刀!
叮!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周永坤只觉得手腕一震,一股巨大的、完全无法抗拒的旋转力量从刀身上传来!那柄锋利的手术刀瞬间脱手飞出,打着旋儿,“当啷”一声掉落在满是灰尘的地上!
“动手!”陈克非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在周永坤手术刀脱手的瞬间,他已经如同猎豹般扑了出去!目标不是周永坤,而是瘫坐在地、极度虚弱的张川!他要第一时间把张川从周永坤触手可及的地方拉开!
与此同时,距离周永坤最近的那名突击队员也动了!他庞大的防护服丝毫没有影响速度,一个标准的擒拿前扑,如同猛虎下山,直扑周永坤!
“不——!”周永坤发出一声绝望的、不甘的嘶吼,眼睁睁看着陈克非扑向张川,看着突击队员如山般压来。他最后的疯狂被点燃,竟然没有去捡地上的刀,而是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扑向张川左手死死按着的那个金属面板!他枯槁的手指狠狠抓向面板边缘一个不起眼的红色按钮!那是……自毁!他要毁掉一切!让所有人都给他陪葬!
张川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将整个身体压上去挡住按钮!
陈克非的速度快到了极致,他的手已经抓到了张川的胳膊!
突击队员的指尖距离周永坤的后颈只有一寸!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就在周永坤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红色按钮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仿佛重锤击打沙袋的声音响起!
扑向周永坤的突击队员那覆盖着厚厚防护材料的膝盖,如同攻城锤般,狠狠地、精准无比地顶撞在周永坤的右侧腰肋上!
“呃啊!”周永坤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惨嚎,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被巨大的力量撞得离地飞起,狠狠砸向旁边的混凝土墙壁!身体与墙壁沉闷的撞击声后,他如同一滩烂泥般滑落在地,蜷缩着,只剩下痛苦的呻吟和抽搐,再也无法动弹分毫。他的手指,距离那个红色的自毁按钮,只有不到半寸的距离。
突击队员迅速上前,用束缚带将周永坤捆成了粽子。另一名队员立刻上前检查张川的情况。
陈克非已经半跪在张川身边,小心地扶着他,避开他按在面板上的左手。“张川!张川!能听见吗?坚持住!医疗队马上进来!”
张川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但嘴角只无力地牵动了一下。他按在面板上的左手终于缓缓松开,无力地垂落。他极其微弱地喘息着,目光越过陈克非的肩膀,看向还站在通道口、刚刚收回探针的林见远,嘴唇无声地动了动,看口型似乎是:“……谢了……”
林见远快步走上前,蹲下身,快速检查张川的生命体征。“脉搏微弱,体温过低,严重脱水,辐射暴露……需要立刻急救!”他看向陈克非,“他按着的那个东西……”
陈克非也看向那个不起眼的金属面板。此刻张川的手挪开,能看到面板中央有一个小小的凹槽,形状……竟与之前陈克非找到的那块苏晚脊椎碎片一模一样!凹槽周围,还残留着极其微弱的幽蓝光芒,正在缓缓消散。
“这就是……‘主机’?核心?”林见远低语。
“RUN……”张川气若游丝地吐出一个词,证实了林见远的猜测。
很快,穿着防护服的医疗队带着担架冲了进来,小心翼翼地将张川固定在担架上,快速注射急救药物,挂上生理盐水。他被迅速抬了出去。周永坤也被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陈克非和林见远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充斥着罪恶与疯狂的地下祭坛。那个停滞的核心容器,那个不起眼的金属面板……一切都结束了。
当他们重新回到地面,冰冷的夜风带着废墟特有的尘埃气息扑面而来,却让人感到一种劫后余生的、带着疲惫的清新。救护车的蓝光在远处闪烁,张川已经被抬了上去。周永坤则被塞进了一辆特制的押运车。
老王兴奋地跑过来,用力拍了拍陈克非和林见远的肩膀:“干得漂亮!太漂亮了!张干事怎么样?周永坤那老王八蛋呢?”
“张川情况很糟,但还活着,送医院了。”陈克非的声音带着疲惫,也带着一丝释然,“周永坤,肋骨估计断了几根,死不了,等着上法庭吧。”
“太好了!太好了!”老王激动地搓着手,随即又看向林见远,眼神里充满了惊奇,“林记者,你那一下……神了!怎么做到的?那针?”
“一点小把戏,声波共振加精准动能传递,打他的刀,不是打人。”林见远语气平淡,但眼底深处也有一丝如释重负,“他心神被我的话乱了,才有机会。”
陈克非看着林见远,眼神复杂。几天前,他还对这个为了新闻不顾一切的记者充满怀疑和隐隐的敌意,甚至因为他姐姐陈欣的事而心存芥蒂。但现在……这个记者不仅有着敏锐的观察力和惊人的技术手段,更在关键时刻展现出了非凡的冷静和勇气。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林见远……这次,多亏了你。张川能活着出来,你那一针是关键。”
林见远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陈克非会如此直白地道谢。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疲惫但真诚的笑意:“都是为了救人,为了真相。张干事……很了不起。”他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陈克非敏锐地捕捉到了林见远那一瞬间的欲言又止,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的试探:“你……刚才对周永坤说的那个dNA编码……账本最后一页……是什么?”他想起了林见远那精准刺中周永坤软肋的话。
林见远的目光瞬间变得有些深邃,沉默了片刻。夜风吹拂着他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一个……可能和我有关的线索。”他避重就轻,声音低沉,“等张川情况稳定了,或许……我们需要好好谈谈。关于周永坤的仪式,关于那个账本,关于……很多事。”他没有提陈欣,但陈克非能感觉到,这个话题似乎也隐隐触及了某些边界。
陈克非点了点头,没有追问。他看着远处救护车闪烁的蓝光,又看了看被押上车的周永坤,最后目光落在林见远那张写满疲惫却依旧锐利的脸庞上。一种奇异的、战友般的情谊在废墟的夜风中悄然滋生,取代了过去的隔阂。“嗯,等张川稳定了,是该好好聊聊。”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近乎调侃的轻松,“这次,你挖到的独家,可够你写好几版头条了。”
林见远闻言,嘴角终于勾起一个真实的弧度,带着记者特有的、挖掘到真相核心的满足感,也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是啊,独家……”他轻声重复,目光却下意识地投向城市的方向,仿佛穿透了层层夜幕,看到了那间熟悉的报社办公室。该回去整理素材了。
......几天后......
林见远坐在自己略显凌乱的办公桌前,窗外是城市的喧嚣。他刚刚完成这篇注定轰动全国的报道终稿,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桌面上,散落着案件的资料照片、采访笔记,以及……一个不起眼的灰色快递信封,没有任何寄件人信息。
他随手拿起信封,入手比预想的要沉一些,没有指纹,没有dNA残留,没有追踪芯片……干净得诡异。扫描显示信封内部似乎是一个硬质的、带有金属成分的小盒子。
林见远皱了皱眉,小心地拆开信封。里面果然是一个巴掌大小、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金属盒。盒子触手冰凉。他轻轻打开盒盖。
映入眼帘的,是一封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信纸是普通的A4打印纸,上面……一片空白。没有一个字。
而在信纸之上,压在盒子中央的,是一枚火漆印章。
那火漆印呈深沉的暗红色,如同凝固的血液,又像是烧尽的余烬。印纹的图案异常清晰——那是一只振翅欲飞的三足鸟!鸟的形态古朴而威严,带着远古图腾的神秘气息,但第三只足却扭曲如蛇尾,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异。鸟的瞳孔处,似乎镶嵌着一点极其微小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物质,在办公室的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芒。
林见远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图案……他太熟悉了!贯穿整个案件的三足鸟图腾!周永坤的“九曜重生教”圣徽!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以火漆印的形式?
更让他心头一凛的是,一股极其熟悉、却又无比微弱的能量波动,正从那火漆印上散发出来,尤其是鸟瞳处那点幽蓝物质!这波动……与苏晚的脊椎碎片,与地下祭坛那个金属面板核心的波动……同源!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从抽屉拿起探测针对准了那枚火漆印。幽蓝的读数光屏再次弹出。
材质分析:蜂蜡、松香、骨粉(高匹配度:苏晚脊椎样本)、未知金属微粒(辐射残留同源)……
熔点:1700c(异常值)
能量残留:微弱,频率特征匹配度99.9%……
dNA残留检测:寄件人样本……无匹配记录(数据库比对失败)。死亡时间推定:……三年前?!
死亡时间……三年前?!
林见远猛地抬头,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这怎么可能?!三年前……那正是……
他死死盯着那枚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妖异的火漆印,暗红色的三足鸟仿佛要振翅飞出。紧接着,一行清晰流畅、带着金属特有冷硬质感的字迹,在空白的纸面上被“刻”了出来!
那不是打印,不是书写,而是金属在纸张纤维上摩擦、压印留下的痕迹!
而那字迹的内容,让林见远瞬间如坠冰窟,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那是他童年好友,那个早已死在多年前火灾中的发小,最熟悉、最喜欢在课本角落涂鸦的……卡通恐龙简笔画!线条简单,却惟妙惟肖,甚至带着发小特有的那种顽皮神态!
办公室明亮的灯光下,林见远却感到四周的空气骤然变得冰冷粘稠。他死死盯着纸面上那凭空出现的、属于亡友的涂鸦,又猛地看向那枚暗红色的三足鸟火漆印。鸟瞳处的幽蓝光点,仿佛一只冰冷的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他。死亡时间推定为三年前的寄件人……发小早已不在人世的涂鸦……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刺骨寒意的念头,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脏。
这一切……真的……结束了吗?
灰烬之下,是否还有更深、更暗的余烬,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