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木门被推开时,带着股深秋的凉风,卷得柜台上的草药碎屑打了个旋。进来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捂着右半边脸,说话含含糊糊的:“大夫,我牙疼得快炸了,头都跟着一跳一跳的疼,夜里根本没法睡!”
陈砚之刚把晒干的薄荷收进罐子里,闻声抬头,见姑娘的右腮帮肿得老高,像塞了个小馒头。“张嘴我看看。”他示意姑娘坐到诊凳上,手里捏着个小巧的金属压舌板。
姑娘龇着牙张开嘴,一股淡淡的口臭混着热气喷出来。陈砚之探头一瞧,右下颚的智齿周围红得发亮,牙龈肿得把牙冠都包了一半,轻轻一碰,姑娘就“嘶”地抽了口冷气。
“智齿冠周炎,”陈砚之直起身,拿起笔在处方笺上写,“牙龈肿成这样,是有脓了。林薇,准备针。”
林薇正在整理针灸针,闻言应了声,从消毒柜里夹出几根银针,在灯下照了照,确认针尖锋利。“扎合谷和颊车是吧?”她边说边让姑娘侧过脸,手指在姑娘脸颊上按了按,“这里疼不疼?”
“疼!就是这儿!”姑娘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哭腔,“昨天还只是有点胀,今天早上起来就成这样了,连带着太阳穴都抽着疼,我妈让我含花椒,差点没把我麻死!”
“花椒太烈,你这牙龈已经化脓了,得先排脓。”陈砚之放下笔,从药柜里抓了把金银花、蒲公英,又添了点连翘,“这三味药各15克,先煮水漱口,金银花清热解毒,蒲公英能消肿,连翘专门对付这种红肿热痛,就像用凉毛巾敷肿包,先把火气压一压。”他把药包递给姑娘,又叮嘱,“放凉了再漱,别烫着,每次含一分钟,一天漱个七八遍。”
林薇已经消好了毒,捏着银针在姑娘合谷穴附近揉了揉,突然快速进针,针尖刚没入皮肤,姑娘身子抖了一下。“忍忍,合谷穴通牙床,扎下去就不那么疼了。”林薇的手指轻轻捻着针柄,“你看,这针一扎,是不是觉得腮帮子没那么胀了?”
姑娘咂咂嘴,还真觉得那股尖锐的疼劲儿缓了点,只是说话依旧漏风:“好点……但还是跳着疼。”
“那是有炎症没消,”陈砚之正在写内服的方子,头也不抬地说,“我给你开副汤药,黄连6克,黄芩10克,这俩是清火的主力,就像往滚水里掺冰块;再加12克生石膏,专清胃火,你这牙疼带着口臭,就是胃火往上冲;桔梗10克,能把药劲引到咽喉牙龈这儿,好比给药效装个导航;最后加6克甘草,调和一下,别让药太苦。”他把方子递给姑娘,“抓三副,每天一副,煎的时候放三碗水,熬成一碗,温着喝,别放糖,不然火消不了。”
“不加糖啊?”姑娘皱起眉,“那得多苦。”
“嫌苦就含块薄荷糖,”林薇刚扎完颊车穴,正用棉球按住针孔,“含那种无糖的,既能压苦味,薄荷还能提神,比花椒强多了。”她又在姑娘耳后的翳风穴扎了一针,“这针能缓解头疼,你试试,是不是太阳穴没那么跳了?”
姑娘试着晃了晃头,惊喜地睁大眼睛:“哎!真不跳了!就像……就像老座钟突然不晃了似的,之前那疼劲儿一下就稳了!”
坐在门口竹椅上的爷爷磕了磕烟袋,接话道:“这就对喽,你这牙疼啊,就像烧得太旺的炉子,炉子里的火(胃火)窜到烟筒(经络)里,烟筒口(牙龈)不就烧得红肿了?小陈的药是往炉子里添凉水,小林的针是把烟筒捅通了,火能顺顺当当出去,自然就不疼了。”
“爷爷说得太对了!”姑娘佩服地点头,“我妈还说让我去拔牙,说长痛不如短痛。”
“现在不行,”陈砚之摇摇头,“炎症没消就拔牙,容易感染。等消了肿,拍个片子看看,要是这智齿长得歪,总发炎,再拔不迟。这几天别吃辣的、炸的,就喝白粥配点青菜,好比给炉子少添柴,火才能慢慢小下去。”
林薇起了针,用酒精棉球擦了擦针孔:“刚扎的地方别沾水,漱口的药记得勤用,脓排出来就好得快。对了,晚上睡觉别用那边嚼东西,让牙龈歇着。”
姑娘拿着药方刚要走,爷爷又慢悠悠地说:“回去让你妈煮粥时加点绿豆,绿豆性凉,能帮着降火气,就像给炉子旁边放盆凉水,里外一起降,好得更快。”
“知道啦!谢谢爷爷,谢谢陈大夫,谢谢林大夫!”姑娘捂着脸,脚步轻快地出了门,比进来时精神多了。
林薇收拾着针具,笑着对陈砚之说:“你看,还是爷爷的比喻管用,一说炉子姑娘就懂了。”
陈砚之正在把连翘装进药斗,闻言笑了:“那是,爷爷这是把一辈子的生活经验都揉进比喻里了。对了,刚才那姑娘的牙龈脓头已经冒出来了,明天再来估计就能排干净,到时候把黄连减成3克,免得苦寒伤胃。”
“嗯,我记着了,”林薇点点头,忽然指着门口,“你看,张婶又来了,估计是她孙子的咳嗽还没好。”
门口果然探进个脑袋,张婶搓着手走进来,嗓门洪亮:“小陈大夫,小林大夫,我家小宝还是咳,尤其半夜,咳得跟小猫似的,嗓子里呼噜呼噜的。”
陈砚之放下药勺:“来,让小宝张开嘴我看看舌苔。”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被张婶推到前面,怯生生地张开嘴,舌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白苔,像蒙了层奶油。
“痰浊阻肺啊,”陈砚之摸了摸小宝的额头,“不发烧吧?”
“不烧,就是痰多,”张婶接过话,“昨天给喝了点梨水,也不管用。”
林薇拿出银针,对小宝笑了笑:“小宝不怕,姐姐给你扎两针,就像蚊子叮一下,扎完就不咳了。”她选了丰隆穴和足三里,手法又快又轻,小宝刚皱起眉,针已经扎好了。
“我给换个方子,”陈砚之提笔写着,“之前的桑叶菊花太凉了,现在痰湿重,得用化痰的。半夏6克,燥湿化痰,好比给黏糊糊的痰加点‘洗洁精’;茯苓12克,健脾利湿,不让痰再生成;杏仁10克,降气止咳,就像把喉咙里的痰‘推’出去;再加3克陈皮,理气化痰,让气顺了,痰也跟着走。”他把方子递给张婶,“这药熬的时候加两片生姜,去去半夏的燥性,小宝喝着不刺激。”
爷爷在一旁接口:“张婶,你给小宝熬粥时加点山药,山药能健脾,脾不生湿,痰自然就少了,就像地里不积水,草就长不起来一个理儿。”
张婶连连点头:“哎!知道了!还是你们有办法,我这就去抓药!”
看着祖孙俩的背影,林薇忽然觉得,这葆仁堂就像个奇妙的中转站,每天迎来带着病痛的人,又送走一身轻松的人,而她和陈砚之,还有爷爷,就像这站里的齿轮,转啊转啊,把苦涩的药草变成安心的力量,把扎人的银针变成舒服的慰藉。阳光透过窗玻璃,在药柜上投下长长的光斑,空气中飘着薄荷和金银花的清香,一切都慢得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