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挂钟指向十一点,陈砚之刚把最后一副药包好,林薇正在收拾桌面,玻璃门突然被人“砰”地推开,一个穿睡衣的男人抱着个孩子冲进来,孩子裹在厚毯子里,只露出张通红的小脸,闭着眼哭,哭声像被掐住的小猫,细弱却尖锐,听得人心头发紧。
“陈大夫!林大夫!救救孩子!”男人头发乱糟糟的,睡衣扣子都扣错了,抱着孩子的手在发抖,“从九点开始就这样,一阵一阵地哭,身子烫得像火炭,喂了退烧药也没用,刚才突然抽了一下,眼睛往上翻,吓死我了!”
陈砚之赶紧放下手里的药秤,示意男人把孩子放在诊床上。林薇已经打开了应急灯,光线落在孩子脸上——小家伙脸蛋烧得通红,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呼吸急促得像小风车,胸口起伏得厉害。
“先量体温。”陈砚之声音沉稳,顺手拿过耳温枪,对准孩子耳朵按了一下,屏幕上跳出“39.8c”的数字,他眉头微蹙,“高烧惊厥,刚抽过?”
男人连连点头,声音带着哭腔:“就刚才,身子突然硬了一下,眼睛直勾勾的,我赶紧掐他人中,好半天才缓过来。这到底是咋了啊?白天还好好的,下午吃了点草莓,难道是过敏?”
这时里屋的爷爷披着外套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个保温杯,看见这情景,凑过去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又翻了翻眼皮,沉声道:“舌尖红,苔黄腻,刚才抽风是热极生风,先按朱丹溪的法子来——他最擅长治这种小儿急热病。”
陈砚之点头,快速回想朱丹溪的论述:“丹溪先生说‘小儿热病,多属纯阳之体,易生热易惊风’,这孩子舌红苔黄,脉数急,是外感风热夹食滞,得先清热,再通腑,把热邪排出去。”他一边说一边开药方,笔尖飞快,“先用银翘散打底,金银花10g、连翘10g,这俩是清热解毒的主力,像两把小扇子,能把体表的热扇出去。”
“等等,”爷爷指着孩子微微鼓起的小肚子,“你看他肚子胀得硬邦邦的,刚才哭的时候还蹬腿喊肚子疼,怕是吃多了草莓积食,热邪和食滞裹在一块儿,光清热不够。”
林薇在一旁帮孩子物理降温,用温水擦着脖子和腋下,闻言补充道:“刚才听叔叔说下午吃了小半盒草莓,还喝了瓶冰牛奶,会不会是生冷伤了脾胃,食积化热?”
“说得对,”陈砚之立刻添上两味药,“加焦三仙各10g——焦山楂、焦麦芽、焦神曲,这仨是消食化积的铁三角,张子和说‘积滞不去,热邪难消’,得先把肚子里的积食通开,热才有地方跑。”他写着药方,又想起什么,“再加点钩藤6g、蝉蜕3g,这俩能平肝息风,刚才抽风就是肝风动了,得按住这股‘风’。”
男人看着药方急道:“那现在咋办?孩子烧得迷迷糊糊的,药一时半会儿煎不好啊!”
爷爷早从抽屉里翻出个小药瓶,倒出三粒丸药:“这是安宫牛黄丸,磨碎了化在温水里灌下去,能镇惊开窍,先把急症压下去。朱丹溪遇到小儿急惊风,常说‘急则治标,缓则治本’,这步不能省。”
林薇已经找来了小勺,小心翼翼地帮孩子喂药,孩子哭闹着咽了几口,哭声果然小了点,呼吸也平稳了些。
陈砚之这时已经把药方写好,递给男人:“抓药时跟药房说,用‘急煎’,大火烧开后再煎15分钟就行,别像平时那样久煎,这药要的就是一股子冲劲儿,能快速把热邪打下去。”他顿了顿,又叮嘱,“煎好后放温点再喂,一次喂两勺,隔半小时喂一次,直到体温降下来点。”
“那饮食呢?能给孩子吃点啥?”男人捧着药方,还是一脸慌神。
“啥都别给!”爷爷立刻摆手,“张子和说‘饿治百病’,尤其这种食积化热的,得让肚子空一空,热邪才好散。等烧退了,再喝点小米汤,别加任何东西,就纯米汤。”
陈砚之补充道:“物理降温别停,用温水擦脖子、腋下、大腿根,别用酒精,孩子皮肤嫩,受不了。要是再抽风,就按住人中,侧过身,别让呕吐物呛着,立马送医院,别耽误。”
男人连连点头,抱着孩子往外跑,刚到门口又回头:“谢谢你们!太谢谢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林薇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刚才那孩子脸都烧红了,真吓人。”
爷爷呷了口保温杯里的茶,慢悠悠道:“朱丹溪治小儿病,最讲究‘清热不苦寒,消食不峻猛’,刚才那方子,银翘散清表热,焦三仙化食积,钩藤蝉蜕平肝风,算是把他的法子学了个八成。”
陈砚之收拾着桌面,笑了笑:“主要是爷爷您那粒安宫牛黄丸顶用,不然孩子不一定能稳住。”他看了眼挂钟,十一点半,“这趟急诊,算是把金元四大家的招都用了一遍——朱丹溪的清热、张子和的消食、李东垣的顾护脾胃(后面米汤养胃),连刘完素的‘火热论’都沾了边,也算奇了。”
林薇端来两杯温水,递给他们:“不管用了谁的招,管用就行。”她看着窗外的夜色,“希望孩子能快点好起来,刚才那哭声,听着太揪心了。”
爷爷喝着水,忽然笑了:“你俩刚才喂药时配合挺默契,跟当年我带你爸看诊似的。”
林薇脸一红,陈砚之也有点不好意思,赶紧转移话题:“再烧壶水吧,说不定等会儿还有急诊。”
挂钟的滴答声里,药香慢慢在空气中散开,混合着窗外的夜色,竟有种特别的安心感——好像不管多急的病,只要在这里,总能找到应对的法子。